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司仪姑姑领着鲤越池走了进去。
室内布置清雅,燃着淡淡的宁神香。
鹤鸣夫子正端坐于案前,手持一卷玉简,面前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
她看起来年纪似乎不大,但周身笼罩着一种疏离清冷的气质,眉眼间带着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淡漠。
见到二人进来,她只是略抬了抬眼,并未起身,只微微颔首,示意她们坐下。
显然,外面发生的事,她早已知晓。
司仪姑姑依礼坐下,鲤越池乖巧地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好奇地偷偷打量这位气质独特的夫子。
司仪姑姑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恭敬而诚恳:
“鹤鸣夫子安好。方才手下仙娥不当值,疏忽大意,损毁了夫子授课要用的香盏,实乃我管教不严之过。惊扰了夫子清静,万分抱歉。我已严惩了犯错之人,并命人取来一套‘雪顶寒香’盏以作弥补,望夫子海涵。”
鹤鸣夫子静静听着,并未立刻回应。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动作优雅却透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
放下茶盏,她的目光才缓缓抬起,先是在司仪姑姑保持着得体微笑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自然地转向她身旁的鲤越池。
当看到鲤越池时,鹤鸣夫子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少女的容貌过于明媚鲜活,灵气纯粹得几乎要溢出来,站在那里,就像一道突然照进这间清冷静室的暖光,让人难以忽视。
但这抹讶异也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她的神情立刻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司仪姑姑脸上,声音平缓无波,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冷感:
“司仪仙子掌管一方事务,素以严谨著称。今日却在你辖下,发生仙娥当值失仪,损毁授课之物之事……”
她语气微顿,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诘问,“不知平日是如何管教约束的?”
不等司仪姑姑回答,她又淡淡继续说道:
“我平日于各处仙堂授课,教导的皆是潜心向道的仙裔神女,最重规矩与心性。近日原打算来这边看看,听闻此地灵气澄澈,或能遇上一二资质尚可、心性纯净的学生。不料方才抵达,静心尚未片刻,好心情便先被这等琐事败了。”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司仪姑姑,虽未动怒,但那话语里的分量却不轻:
“而且还是在这号称最为严谨的司仪仙子负责之处被败的。着实令人有些……意外。”
司仪姑姑脸上那得体的笑容未有丝毫改变,仿佛听不出对方话语中的暗责。
她再次微微欠身,态度依旧恭敬:
“夫子教训的是,此事确是我疏忽,管理有失,定当深刻反省,日后必更加严格约束手下人,绝不会再发生此类事件。今日扰了夫子清兴,实在罪过。还望夫子大人大量,莫要因此等小事,影响了夫子考察学生的心情。”
鲤越池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姑姑如此放低姿态,一遍遍地赔礼道歉,而那位鹤鸣夫子却始终端着清冷的架子,言语间虽不失礼,却字字句句都带着挑剔和责难。
这是鲤越池五百年来第一次见到姑姑被人这样“刁难”,她心里那股不服的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
姑姑对她好,她都知道。
现在有人让姑姑难堪,就算对方是什么了不得的夫子,她也不乐意。
于是,在司仪姑姑正欲再次开口缓和气氛时,鲤越池忽然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声音清脆且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接过了话头:
“夫子容禀。”
她抬起头,目光清亮,不闪不避地看向鹤鸣夫子。
“姑姑平日管教我等,一向严格,规章礼数从未松懈。今日小芸姐姐犯错,实属突发急事扰心,乃个体之失,绝非姑姑管教常态。”
”姑姑已依规严惩,并即刻以珍品弥补,歉疚之心拳拳。千鲤池附近众仙侍的勤谨,日月可鉴,还望夫子莫因一人一时之过,而疑姑姑长久治下之功。”
她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不卑不亢,既解释了原因,维护了司仪姑姑和整个千鲤池的声誉,语气也保持在恭敬的范围内,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维护自家人、不容轻易贬低的铮铮骨气。
司仪姑姑在一旁听得心惊,连忙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鹤鸣夫子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娇憨的小姑娘会突然站出来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清冷的目光再次落到鲤越池身上,这次带上了几分审视和探究。
她并未动怒,反而像是被挑起了几分兴趣,淡淡抛出一个问题:“哦?依你之言,个体之失便可谅解,那规矩威严,置于何地?”
这问题有些刁钻,若回答不好,便是前后矛盾。
鲤越池却几乎不假思索,从容应答:“规矩如山,不容轻犯,故小芸姐姐已受惩处,此乃立威。然夫子乃通达之人,当知万物皆有情由,察其本心而非仅观其行,小惩大诫令其改过,亦是为仁。”
”立威与怀仁,并行不悖,方为长久之道。”
她巧妙地将“规矩”与“情理”结合,既肯定了惩罚的必要,又暗示夫子应具容人之量。
鹤鸣夫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又追问:
“若今日损坏的是更紧要之物,危及他人修行,又当如何?岂是一句‘情有可原’便能带过?”
“自是不能。”
鲤越池对答如流,“轻重有别,过损不同。若真危及重大,自有更严厉的天规戒律处置,而非我等在此所能妄议。今日之事,幸未至此,姑姑之处置,于情于理于规,皆已妥当。”
司仪姑姑在一旁急得不行,手上用力,又拽了鲤越池一下,让她赶紧闭嘴。
可鲤越池全当没感觉,依旧站得笔直,目光澄澈地看着鹤鸣夫子。
鹤鸣夫子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又言辞伶俐的小姑娘,沉默了片刻,脸上那冰封般的表情似乎融化了一丝极细微的弧度。
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几乎听不见,却让她周身清冷的气质缓和了些许。
她看向司仪姑姑,语气听不出喜怒:“司仪仙子倒是……培养了一个牙尖嘴利的孩子。”
司仪姑姑心头一紧,正要替鲤越池请罪,却见鲤越池自己又开口了。
她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带着点少女的狡黠:
“夫子过奖。若‘牙尖嘴利’是指思维清晰、口齿伶俐,那越池便当夫子是在夸我伶牙俐齿了。多谢夫子。”
这话简直是……大胆至极!
司仪姑姑吓得魂都快飞了,再不敢让鲤越池说下去,急忙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挡在她身前,对着鹤鸣夫子深深一礼,语气急切:
“童言无忌!夫子万万莫要见怪!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夫子,我回去定好好管教!今日搅扰夫子清修,实在罪过,我们这便告辞,不耽误夫子休憩!”
她几乎是半强迫地拉着鲤越池,匆匆行了个礼,不等鹤鸣夫子再说什么,便忙不迭地退出了静室。
直到走出老远,司仪姑姑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瞪了鲤越池一眼:
“你这孩子!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话都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