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最靠里的那片空地,是守拙选了整整三天才定下的修行处。此处紧挨着山墙,墙外就是归云宗的后山竹林,平日里鲜少有弟子经过,只有清晨的露、正午的日、深夜的风,还有大黄狗,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修行的日夜。
每日寅时三刻,天还浸在墨色里,东院的厢房里大多还响着弟子们的酣睡声,守拙却已悄无声息地起身。他动作极轻,生怕惊醒隔壁屋的弟子——倒不是怕打扰别人,而是怕听见那些带着嘲讽的梦话,或是晨起时撞见对方投来的轻蔑眼神。
揣着那本被翻得页脚卷边、纸页泛黄的《基础引气诀》,他裹紧身上那件打了三层补丁的旧棉袄,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门外的寒气瞬间裹了上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裸露的手背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大黄狗早已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尾巴轻轻扫了扫地面,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亮着,像两盏小小的灯笼。
“走吧,老黄。”守拙低声说了句,声音还有些没睡醒的沙哑。大黄狗蹭了蹭他的裤腿,跟着他往那片空地走去。
空地上的老槐树是归云宗建宗时就栽下的,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枝桠遮天蔽日。守拙蹲在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皮,指尖开始掐《基础引气诀》里记载的引气法诀。这法诀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每一个指节的弯曲角度、每一次吐纳的节奏,都刻进了肌肉记忆里,可即便如此,引导灵气入体的过程,依旧难如登天。
他闭上眼,按照法诀所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慢慢吸入一口带着竹林清冽气息的空气。天地间的灵气就藏在这口空气里,细若游丝,需要极专注的心神才能捕捉到。守拙屏着呼吸,全神贯注地感知着那丝灵气——它像个调皮的孩子,在他的经脉外绕着圈,好不容易被他引到灵脉入口,却在触碰到凡骨木灵脉的瞬间,散了大半。
“再来。”他咬了咬下唇,没敢睁眼,继续重复吐纳的动作。一次、两次、三次……灵气入体的过程依旧滞涩,凡骨灵脉里的杂质像拦路的石子,让灵气走得磕磕绊绊。额角的汗不知何时冒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旧棉袄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天渐渐亮了,第一缕晨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大黄狗原本趴在草垛上陪着他,见他练得额头冒汗,起身走到他身边,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背。守拙睁开眼,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指尖能感受到它柔软的毛发下温热的皮肤。
“我没事。”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又藏着不肯认输的劲。抬头看向远处的演武场,已有弟子陆续到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昨晚的修行进度,或是抱怨引气太枯燥。守拙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别人的轻松,从来都与他无关,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双早已磨出薄茧的手,和这颗不肯放弃的心。
等到日上三竿,晨露被晒得蒸发殆尽,守拙才停下引气的动作。他站起身,只觉得浑身僵硬,经脉里隐隐作痛,像是被钝器反复敲打。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看着掌心因长时间掐诀而留下的红痕,轻轻叹了口气——这一早上的修行,吸入的灵气还不够中品灵脉弟子半个时辰的量,可他已经拼尽了全力。
辰时刚过,演武场上就热闹了起来。外门教习站在场地中央,讲解着引气的要点,弟子们围在周围,听得有滋有味。守拙找了个最靠边的位置,认真地听着,手里还在不自觉地重复着法诀的动作。
“引气时要注意心神合一,让灵气顺着经脉自然流转,切不可急于求成。”教习的声音洪亮,“尤其是灵脉较弱的弟子,更要稳扎稳打,莫要强行冲击,以免损伤经脉。”
话音刚落,就有弟子故意往守拙的方向瞥了一眼,低声笑了起来:“有些人啊,再稳扎稳打也没用,凡骨灵脉,天生就是修行路上的废柴。”
“就是,听说他练了快三个月,才勉强到炼气一重,咱们中品灵脉的,半个月就突破了。”
那些话像细小的针,扎进守拙的耳朵里,让他的脸瞬间涨红。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没回头反驳——他知道,争辩毫无意义,只有拿出实实在在的进度,才能堵住这些人的嘴。
教习讲解完后,弟子们开始各自修行。大多数人练了一个时辰,见日头越来越烈,就收拾东西准备回房休息。演武场上的人渐渐少了,最后只剩下守拙一个。
正午的太阳像个大火球,炙烤着地面,连空气都变得滚烫。守拙站在烈日下,额头上的汗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他的旧棉袄,贴在背上,黏腻得难受。他的嘴唇早已干裂,喉咙里像冒着火,每一次吐纳,吸入的空气都带着灼热的温度,让他忍不住咳嗽。
可他没停下。灵气在经脉里缓慢地流转,每走一寸,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穿行,带来一阵阵刺痛。他的眼前开始发花,视线变得模糊,连远处老槐树的影子都晃动了起来。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可一想到村里乡亲们惨死的模样,想到自己许下的报仇誓言,他又硬生生挺了过来。
“守拙,这么热的天,还练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守拙睁开眼,看到林风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
“林师兄。”守拙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我想多练一会儿。”
林风把食盒递给他,叹了口气:“先吃点东西吧,修行也讲究劳逸结合,你这样硬撑,反而会伤了身体。”
守拙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碟咸菜。他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却还是犹豫了一下:“师兄,我……”
“别推辞了,我知道你修行不易,但饭总得吃。”林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凡骨灵脉是难,可你这份毅力,比很多上品灵脉的弟子都强。慢慢来,别急。”
守拙点点头,拿起馒头啃了起来。馒头很软,带着淡淡的麦香,咸菜的咸香刚好解了他喉咙里的干渴。大黄狗凑到他身边,摇着尾巴,守拙掰了一小块馒头喂给它,看着它吃得欢实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师兄,我练了这么久,进度还是这么慢,会不会……真的一辈子都突破不了通脉境?”守拙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
林风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我当年比你还慢,练了一年半才到炼气三重,可我从来没放弃过。修行这条路,本就不是一帆风顺的,天赋只是敲门砖,能不能走得远,看的是你有没有一颗坚持到底的心。”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看这演武场的地面,原本是坑坑洼洼的,可这么多弟子在这儿练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也被踩得平平整整?你的灵脉就像这地面,只要你坚持打磨,总有一天,能让灵气畅通无阻。”
守拙听着林风的话,心里的沮丧渐渐消散了。他用力点点头:“谢谢师兄,我知道了。”
林风笑了笑:“快吃吧,吃完歇一会儿,下午再练。”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守拙看着林风的背影,手里紧紧攥着剩下的馒头。他知道,林风说的是对的,修行之路没有捷径,只有坚持,才能看到希望。
夜幕降临,东院的厢房里渐渐安静下来。弟子们大多已经睡熟,只有守拙的房间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他坐在床边,裹着单薄的旧棉袄,手里捧着《基础引气诀》,借着微弱的灯光,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上面的文字。书页上的字迹早已模糊,有些地方甚至因为反复翻阅而破了个小洞,可他依旧看得格外认真,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东院的厢房年久失修,窗户上的纸破了好几个洞,寒风从洞里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守拙的手早已冻得通红,指尖僵硬,连翻书的动作都变得笨拙。他把双手凑到油灯前,烤了烤,等手指稍微灵活一些,又继续打坐吐纳。
灵气入体的瞬间,带着刺骨的寒意,顺着经脉流转,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身体也微微发抖,可他依旧紧闭着双眼,专注地引导着灵气。丹田处的灵气越来越多,却依旧微弱得像一颗小小的星辰,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守拙突然觉得经脉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样。他猛地睁开眼,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滴在胸前的旧棉袄上,染红了一片。
“咳咳……”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大黄狗听到动静,连忙跑到他身边,用脑袋蹭着他的胳膊,发出担忧的呜咽声。
守拙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勉强笑了笑:“老黄,我没事。”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因为强行引导灵气,伤了经脉。
他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修行的画面。他想起自己这大半年来的努力,想起那些嘲讽的眼神,想起林风的鼓励,心里充满了不甘。难道真的要就这样放弃吗?他不甘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挣扎着坐起身。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装着林风之前给他的疗伤丹药。这丹药是林风省下来的,他一直舍不得吃,可现在,他必须要尽快治好经脉的伤,才能继续修行。
倒出一粒丹药,放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热的药力顺着喉咙滑下,流进经脉里,缓解了不少疼痛。守拙闭上眼睛,开始运转灵气,引导药力修复受损的经脉。
窗外的寒风还在呼啸,油灯的火苗在风中摇曳,随时都可能熄灭。可守拙的心里,却燃烧着一团火,一团不肯熄灭的、名为坚持的火。
四、瓶颈期的焦灼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守拙来到归云宗已经一年了。
这一年里,他从未有过一天懈怠,每日天不亮就开始修行,直到深夜才休息。他的付出终于有了一丝回报——在一年期满的那天,他成功突破到了炼气三重。
突破的那一刻,灵气在经脉里缓慢地流转三周,最后沉沉地坠在丹田,微弱得像一颗刚发芽的种子。守拙睁开眼,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无力。
他清楚地记得,那些中品灵脉的弟子,大多在半年前就已经达到了炼气三重,甚至有几个天赋好的,已经摸到了炼气四重的门槛。而他,拼尽全力,用了整整一年,才追上别人半年的进度。
更让他焦灼的是,从炼气三重到四重的这半年,他竟寸步未进。
无论他怎么增加修行时长,怎么调整引气的节奏,灵气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挡在了灵脉外,连积攒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吸入的灵气还不够散掉的多。
外门教习每月都会检查一次弟子的修行进度。这一次,当教习翻到守拙的名字时,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失望:“守拙,你这进度……怎么回事?都半年了,还是炼气三重,再这样下去,明年的外门考核,你怕是要被淘汰了。”
周围的弟子们瞬间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我就说吧,凡骨灵脉就是不行,能到三重就不错了,还想突破四重?简直是做梦。”
“之前还装模作样地拼命练,现在还不是卡住了?我看他还是早点放弃,回家种地算了。”
“可怜归可怜,可修行这东西,靠的就是天赋,没天赋,再努力也没用。”
那些话像一把把尖刀,扎进守拙的心里,让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低着头,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反驳,想告诉所有人他不会放弃,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了回去——没有进度,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教习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继续检查下一个弟子的进度。守拙站在原地,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同情,有嘲讽,还有幸灾乐祸。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他不能——他要是走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天晚上,守拙没有回厢房,而是又来到了那片熟悉的空地上。大黄狗跟在他身边,不安地蹭着他的腿,像是察觉到了他的低落。
他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摩挲着那本早已翻烂的《基础引气诀》,指尖能感受到纸页上粗糙的纹理。风卷着落叶飘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老黄,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修行?”守拙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大黄狗抬起头,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他。
他抬头看向归云宗山顶的方向,那里是内门弟子修行的地方,灵气浓郁,设施完善,是所有外门弟子梦寐以求的地方。他想起自己刚到归云宗时的憧憬,想起林风对他的鼓励,想起自己许下的誓言,心里的不甘越来越强烈。
“不,我不能放弃。”守拙猛地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就算进度再慢,就算所有人都不看好我,我也要坚持下去。凡骨灵脉又怎样?我偏要凭着这凡骨,闯出一条路来!”
他重新闭上眼,指尖再次掐起熟悉的法诀,开始吐纳。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老槐树下的吐纳声,在寂静的夜里,缓慢而坚定地响起,像一首永不言弃的歌。
这半年来的瓶颈,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可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放弃,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能翻过这座山,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修行之路,本就布满荆棘,而他,会带着这份执着与坚持,一步步走下去,直到实现自己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