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拨开迷雾谷 > 第二十二章 :藏经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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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木谷的晨雾总比别处来得稠些,像是把谷里所有草木的清冽气息都揉在了一起,天还没亮透,就裹着湿凉漫进守拙的木屋。他翻了个身,袖口蹭过床沿的粗布床单,指尖先一步触到了窗缝透进来的凉意——这是他在枯木谷的第六个清晨,也是入谷满半年的日子。

守拙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窗外已经有了微光,溪水流动的“哗哗”声混着不知名的鸟鸣飘进来,那鸟儿的叫声脆得像碎玉落在青石上,比外门演武场的喊杀声好听多了。他披上衣衫,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师尊蹲在灵根池边,枯木拐杖轻轻拨弄着池面的浮萍,浮萍分开的水纹里,映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破道袍,衣角沾着点池边的草屑,却丝毫不显落魄。

“醒了?”师尊头也没抬,声音混着晨雾,轻得像露水落在池面,“过来。”

守拙快步走过去,站在师尊身后,目光落在池水里——灵根池的水格外清,能看见水底细小的石子,还有几尾半透明的小鱼游来游去。师尊这时才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拿着这个,去藏经阁。”

那是一枚令牌,通体乌黑,入手沉甸甸的,表面刻着模糊的草木纹,边缘被磨得光滑,摸上去能感觉到木头的纹理,带着股陈旧的气息,和师尊那根枯木拐杖的质感竟有几分相似。守拙捏着令牌,指尖能隐约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凉意,像是把一小块冰握在了手里。

“去藏经阁三楼,找最里面的旧书架。”师尊站起身,拐杖在池边的石头上轻轻敲了敲,“别挑封皮花哨的册子,旧书架上有本翻卷边的,里面有‘有意思的东西’。记住,别问守阁人,也别声张,拿了就走。”

守拙心里咯噔一下,想问“册子叫什么名字”,又想问“藏经阁的路怎么走”——他入谷半年,除了偶尔去外门领月例,几乎没去过宗门其他地方,藏经阁只在师兄们的闲聊里听过。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半年来他早摸清师尊的性子,话从来点到即止,多问只会落得个背影。

果然,师尊说完,转身就往谷深处走,破道袍扫过池面时惊起一圈涟漪,连池边的凝露草都晃了晃,叶片上的露水“滴答”落在石头上,像是在替他应下这趟差事。守拙捏着令牌站在原地,望着师尊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令牌——乌黑的令牌在微光里泛着淡淡的光泽,那些模糊的草木纹,竟和谷里的枯灵树纹路有几分像。

他回到木屋,简单收拾了一下,把令牌揣在怀里,又拿了个布包——万一册子怕潮,还能裹着。刚走出谷口,就看见晨雾里的竹林,竹叶上挂满了露水,风一吹,露水“嗒嗒”落在青石路上,像是在引路。

从枯木谷到藏经阁,要穿过这片足足有半里地的竹林。守拙走得慢,指尖反复摩挲着怀里的令牌,心里反复琢磨师尊说的“有意思的东西”。这半年来,师尊从不说高深道理,却总在日常里教他东西:浇花时,教他看叶片的软硬辨干湿;除草时,教他看根系的深浅分杂草和草药;就连晒朝阳花,都教他借花瓣的暖意抚平心浮。想来这册子里的“有意思”,也该藏在这种不显眼的门道里,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秘籍。

竹林里很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和露水滴落的声音,偶尔有几只早起的鸟儿从头顶飞过,留下几声清脆的叫。守拙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脚下的青石路变得平整起来,不像谷里的路那样带着泥土——想来是快到宗门中心了。

果然,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竹林尽头渐渐露出藏经阁的轮廓。那是一座三层木楼,立在几棵老槐树下,楼身缠着百年老藤,藤叶长得格外茂盛,绿得发亮,连晨雾都绕着藤叶飘,像是在护着楼里的书卷。老槐树的树干很粗,树皮上爬满了青苔,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守阁的陈长老正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脸上的皱纹叠得很深,比枯木谷的老树皮还要显岁月。

守拙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躬身递过怀里的令牌:“陈长老,内门弟子守拙,前来借阅典籍。”

陈长老缓缓睁眼,目光先是落在令牌上,原本平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光,像是认出了什么,然后才落在守拙身上,那目光带着点审视,停留了片刻,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苍老:“三楼,限选一本,登记名字,不可私藏,不可损坏。”

说完,陈长老又闭上了眼,石凳旁的铜铃连晃都没晃一下,仿佛刚才开口的只是个幻影。守拙应了声“谢长老”,捏着令牌,轻手轻脚踏上楼梯。

一楼是外门弟子的借阅区,书架崭新,都是上好的杉木做的,摆着《基础引气诀》《外门剑谱》这类册子,书脊上的字用红漆描过,格外显眼。空气里飘着新墨的清香,偶尔能听到外门弟子翻书的轻响,还有几个弟子凑在一起低声讨论招式,声音压得很轻,怕打扰到别人。守拙没多停留,顺着楼梯往二楼走。

二楼的书架比一楼精致些,用的是楠木,封皮上印着金银纹路,一看就是中阶功法区。几个内门弟子散在架间,有的站着翻书,有的靠在书架上记笔记,脚步轻得像猫,连咳嗽都压着声。守拙扫了一眼,看见架子上摆着《水系初阶心法》《金系剑谱详解》,都是按灵脉属性分的,可他找了一圈,没看见木系的专门区域——想来是在三楼。

他继续往三楼走,刚踏上三楼的台阶,氛围就骤然变了。楼梯口的光线像是被一层薄纱罩住,暗了几分,新墨香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陈旧的霉味,混着若有若无的草木香——那味道和枯木谷枯灵树的气息相似,却更淡、更久远,像是封存在纸页里的岁月,一呼吸都能尝到时光的味道。

三楼没有窗,只有屋顶的透气窗漏下几缕晨光,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书架比一二楼的旧得多,木头发黑,有的地方脱了漆,露出里面的木纹,还有几处用铁钉钉着,像是修补过很多次。架上的册子全是线装本,封皮泛黄,有的还带着水渍和虫蛀的痕迹,书脊磨得看不清字,只能隐约辨出几个残缺的篆字。

零星几个内门弟子低着头翻书,没人说话,连翻页都压得极轻,指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整个三楼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书页间灰尘落下的微响——守拙甚至能听见不远处一个弟子轻轻的咳嗽声,在这种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按师尊的话,往最里面走。三楼的布局是“U”型的,中间留着过道,书架沿着墙摆,最里面本该是靠着后墙的书架。可走了十几步,守拙却突然愣住了——眼前竟是片空旷,原本该有书架的地方,只剩一道模糊的墙影,墙影上浮动着细碎的光点,像尘埃在光里跳舞,看着格外不真实。

“难道记错了?”守拙皱起眉,回头想确认一下方向,可这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的书架变了样——刚才上来时,身后明明是“金灵脉功法区”,书架上的册子封皮都印着金色纹路,最上面那本还写着“金刃诀”,可现在,那些金色纹路竟变成了银色,“金刃诀”的封皮也换成了“银霜掌”,连书架上的标签都变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住——刚才特意记了路,怎么转个身就变了?他看向周围的弟子,可那些弟子都低着头翻书,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仿佛眼前的变化根本不存在,又或者,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守拙攥紧手里的黑色令牌,指尖有些发凉,想起师尊说的“别问守阁人”,可此刻却忍不住想找个弟子问问,可看着他们沉浸的样子,又觉得不妥——太正常了,正常得像有层看不见的膜,把他和他们隔开了,他在膜里看见怪事,膜外的人却一无所知。

守拙深吸一口气,试着往回走,想回到楼梯口重新确认。可走了没几步,他就发现不对——明明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可走着走着,竟走到了“水灵脉功法区”,书架上摆着全是蓝色封皮的册子,有的还画着水波的图案,而这里,刚才明明是“土灵脉区”,摆的都是褐色封皮的书。

他这下慌了,站在原地,看着周围不断变化的书架,心里直发毛。这时,掌心的黑色令牌突然微微发烫,不是那种灼人的烫,而是像揣了个暖炉,温温的。紧接着,令牌表面那些模糊的草木纹竟泛起极淡的绿光,不是平日里的暗沉,而是像灵根池池水般柔和的颜色,在昏暗的三楼里,显得格外显眼。

守拙心里一动,想起师尊递给他令牌时的样子——师尊从不会给没用的东西,这令牌肯定不只是用来进门的。他握着令牌,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令牌的绿光忽明忽暗,像是在指引方向:走到书架拐角时,绿光会亮一分;要是走偏了,绿光就会暗下去,连带着掌心的温度也会降一点。

他跟着绿光的指引,在书架间穿梭。那些变化的书架仿佛不再针对他,虽然偶尔还是会变样,可只要跟着绿光走,就不会迷路。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令牌的绿光突然变浓,连带着掌心的温度也升高了些,守拙抬头一看,终于看到了师尊说的“旧书架”。

那木架比周围的更旧,木头呈深褐色,布满了细小的裂纹,有的地方还缠着断麻绳,像是怕散架似的。架上的册子堆得很密,封皮脆得像一碰就碎,有的册子页脚都卷了起来,还有几本掉了页,用线简单缝着。只有最中间一排的册子摆得齐整,像是常有人翻动,没有积太多灰尘。

守拙松了口气,走到旧书架前,刚想伸手翻书,身后突然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像是布鞋蹭过地面,却清晰得像在耳边响,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他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只有那道模糊的墙影还在浮动光点,连灰尘都没动一下。守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捏着令牌的手更紧了,掌心的汗都浸湿了令牌表面。

“谁?”他轻声问,声音在安静的三楼里格外突兀,连自己都能听见声音里的颤抖。

周围的弟子还是没反应,有的甚至还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疑惑,仿佛在奇怪他为什么突然说话。可他们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翻书,对那脚步声仿佛毫无察觉。

脚步声却没停,反而绕到他侧面,离他越来越近,守拙甚至能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点陈旧的书卷气息。他握紧腰间的木剑,警惕地环顾四周——那脚步声像有生命,明明该在左,下一秒却到了右,可就是看不到人影,像是有个透明的人在围着他转。

“别找了,你见不到我的。”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没有源头,却像风吹过枯叶般带着陈旧的气息,轻轻裹住他的听觉,不刺耳,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守拙吓了一跳,猛地转身,依旧空无一物。“您是谁?”他压低声音,心里的惊讶压过了紧张,掌心的令牌又烫了几分,绿光也亮了些,像是在回应这声音。

“我是谁不重要。”那声音顿了顿,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打量他,“你是来拿苏小子要的册子吧?”

“您认识师尊?”守拙追问,目光扫过四周,连书架后面都看了,还是没发现任何身影。他这时才注意到,那声音似乎是从令牌里传出来的,因为每当声音响起,令牌的绿光就会跟着闪烁,像是在共鸣。

“老相识了。”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些,脚步声渐渐淡去,像是走远了些,“别追着声音找,先找书要紧。第三排左数第五本,封皮上有个‘木’字刻痕,记住,别碰书脊的铜扣,也别盯着空白页看太久。”

话音落,周围又恢复了寂静,只剩弟子翻书的轻响和自己的心跳声。守拙愣在原地,“老相识”三个字在脑子里转——这藏经阁里,竟还有和师尊认识的人?而且听这声音的年纪,怕是比陈长老还要大,可为什么看不见人影?

他定了定神,按声音的指引走到旧书架第三排,从左边开始数:第一本是本厚册子,封皮上没有字,只有虫蛀的痕迹;第二本很薄,像是少了很多页;第三本的封皮破了个洞,能看见里面的纸页;第四本……直到数到第五本,守拙终于停住了手。

那是本薄册子,封皮脆得卷了边,缺角的地方露着里面的纸页,纸页泛黄,带着点暗褐色的印记,像是被水浸过。封皮正中间,有个浅浅的“木”字刻痕,刻痕里嵌着点暗绿色粉末,指尖一碰,粉末就化了,留下淡淡的凉意,和令牌的凉意很像。

守拙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册子。指尖刚碰到书脊,就感到一阵冰凉——不是木头的冷,而是像灵根池的池水,凉得透骨,可书脊明明是干的,连点潮气都没有。他想起那声音的提醒,目光落在书脊上——果然,在“木”字刻痕下方,有个小小的铜扣,生了锈,藏在书脊的缝隙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避开铜扣,用指尖捏住册子边缘,轻轻往外抽。这次很顺利,册子没有卡住,也没有变成别的东西,就是那本带“木”字刻痕的薄册,封皮上没有书名,只有那道刻痕孤零零地印着。

守拙心里一喜,刚想把册子揣进布包,书架后面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书掉在地上。他循声望去,书架后面只有积了厚灰的地面,连个书影都没有,可当他转回头,手里的册子竟变了样——原本的薄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金色封皮的册子,封皮上印着“金灵诀”三个大字,和刚才看到的“金刃诀”很像。

“怎么回事?”守拙心里发慌,刚才明明拿对了,怎么会变?他赶紧把“金灵诀”放回书架,重新去抽第三排左数第五本——这次看得格外仔细,指尖避开铜扣,慢慢抽出册子,可刚拿到手里,册子又变了,变成了一本蓝色封皮的《水浪掌》。

连续试了三次,每次都这样:刚抽出来是对的,转眼就变成别的册子,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换书。守拙急了,额头上都冒出了汗,他想起那声音的提醒,又想起手里的令牌——刚才令牌能指引方向,说不定也能稳住册子。

这次,他先用指尖轻轻捏住册子边缘,然后将黑色令牌贴在册子的封皮上,令牌的绿光又亮了些,温和的光芒裹住了整个册子。他屏住呼吸,慢慢抽出册子——果然,这次册子没有变,还是那本带“木”字刻痕的薄册,封皮上的暗绿色粉末在绿光里泛着淡淡的光泽,格外显眼。

守拙松了口气,赶紧把册子放进布包里,紧紧裹住,又揣在怀里,生怕再出什么变故。他按着来时的路,往楼梯口走,可刚走了几步,就发现自己又在绕圈——明明朝着楼梯口,却走到了“火灵脉功法区”,架上的《焚天诀》封皮通红,看得他眼晕,连空气都像是热了几分。

他急了,怕再待下去,册子又会变,可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绕回原地。就在这时,头顶传来陈长老的声音——不是在一楼,而是在透气窗的方向,沙哑的声音穿透晨雾,清晰地落在他耳边:“小子,拿了书就走,别贪看。”

守拙抬头,透气窗里只有晨光,却没看到陈长老的人影。他没敢多问,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同时将黑色令牌握得更紧,令牌的绿光微微闪烁,

“长老,弟子选好了功法,前来登记。”守拙递过册子,指尖还带着册子的凉意。

陈长老睁眼扫了眼册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却没说话,只是拿起笔在登记册上写下“守拙,无书名”,字迹苍劲,和他沙哑的声音一点都不像。他将册子还给守拙,又闭上眼,连呼吸都变得轻了。

守拙接过书躬身行礼,转身快步走出藏经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