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浸了冰碴的水,裹着小乞丐往无底的深潭里坠。意识泡在混沌里发沉,听不见山风卷过庙前的呜咽,摸不到爷爷那双曾为他暖过冻手的粗粝手掌——只有脖子上的伤口还在作痛,像根生锈的细针,一下下扎着,提醒他“还吊着口气,没彻底凉透”。
就在他快要被这冰冷水域彻底吞没时,一声狗叫猛地刺破了黑暗——“汪!”
还是那股粗声粗气的调调,带着几分往日里耍弄他时的蛮横,却比上次清晰百倍,像直接撞在耳边的鼓点。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松针的淡香,还有兽毛特有的绒暖意——是大黄狗!他后颈突然传来一阵清凉的麻意,低头蹭到伤口时,触到一层黏腻的草药汁,不知是它从哪叼来的止血草嚼烂了敷上的,渗血的伤口竟真的涩住了疼。
小乞丐的眼皮黏得像涂了松脂,却忍不住颤了颤。他想睁开眼,想看看是不是那只前一天还把他砸得满脑袋肿包、此刻却救了他的大黄狗,可眼皮重得像坠了块湿泥巴,怎么也掀不开。
下一秒,粗糙的舌面轻轻舔过他的脸颊,带着刚舔过草药的湿冷触感——和那天清晨扰他美梦时的力道一模一样,却没了半分戏谑,只剩小心翼翼的轻,像是怕碰碎了他这半条命。他能感觉到大黄狗的脑袋蹭着他的胳膊,毛茸茸的鬃毛扫过手腕,带着它身上晒过太阳的温度,把裹着身体的寒意驱散了一小片。
“汪呜……”大黄狗低低地呜咽着,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在叫他的名字,又像急得在原地打转。小乞丐能感觉到它用嘴叼住自己的后衣领,犬齿轻轻蹭着布料,只敢用一点点力气拽,生怕扯到他脖子上的伤,动作慢得像在挪一片羽毛。
他的手指动了动,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摸到一把冰冷的血泥——是山神庙前的土,混着爷爷和乡亲们的血。大黄狗似乎察觉到他的颤抖,立刻把温热的肚皮贴过来,用爪子轻轻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让那股带着心跳的暖意,一点点焐化他指尖的刺骨寒凉。
小乞丐的意识渐渐清明了些,能听见大黄狗急促的呼吸声,像刚跑完很远的路;能感觉到它的爪子轻轻扒拉着自己的腿,肉垫碰过膝盖时,还会顿一顿,像是在检查他还有没有力气动。他想开口喊一声“狗大爷”,喉咙却干得发疼,只发出“嗬嗬”的哑响,像破风箱在抽气。
大黄狗立刻停了动作,把头凑到他的嘴边,用湿凉的鼻子轻轻蹭他干裂的嘴唇——它的呼吸里带着喘,胸口起伏得厉害,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奔来,才赶在他彻底断气前找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大黄狗突然叼住他的胳膊,慢慢往自己背上拖。它特意压低身子,让他的伤口能避开地面的碎石,拖的时候还会时不时抬头,用鼻子碰一碰他的脸,确认他没被颠疼。小乞丐趴在它宽阔的背上,能感觉到它的肌肉在微微颤抖,每走一步都带着细微的晃,却依旧稳得很,一步一步,朝着远离那片血泊的山林深处走。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未散的血腥味,却被大黄狗身上的暖香盖过了大半。小乞丐的意识又开始模糊,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却没了之前的绝望——他能感觉到大黄狗的心跳,能摸到它鬃毛里的温度,知道这只蛮横的大狗,绝不会把他丢在冰冷的血地里。
黑暗还在,伤口还在隐隐抽疼,可怀里突然被塞进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贴着胸口,带着点余温。他费力地摸了摸,是那块半块玉佩!边缘被磨得光滑,是爷爷揣了一辈子的温度——大黄狗居然还记得帮他把这唯一的念想藏好!
小乞丐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像被风吹皱的水纹。他把头埋在大黄狗的鬃毛里,闻着那熟悉的、让他安心的味道,终于不再挣扎,任由自己陷进半梦半醒的混沌里。
他不知道大黄狗要带他去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甚至不知道杀爷爷的凶手会不会追来。但他知道,只要趴在这只狗的背上,就不会被黑暗吞没,不会被孤独裹住——这只曾和他闹着玩的大黄狗,正用它的方式,把他从地狱边缘往回拉。
黑暗中,大黄狗载着他,一步一步往山林深处走。月光偶尔从云缝里漏下来,洒在它油亮的黄毛上,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暖融融的屏障,护着背上濒死的少年,在满是血污的土地上,踏出一条通往未知、却亮着微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