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隔断塞外与中原。其山势向东则高而险峻,向西则低而平缓,有河道或山谷连通中原与塞外,是为太行八陉。飞狐陉为八陉之一,地形亦是最特殊的。由中原经飞狐陉出塞,将出太行之时,一山突兀于前,名黑松岭,道路在此形如羊肠,狭窄而崎岖。故朝廷在此修建了军堡,名黑松堡,扼险以御外胡。依托黑松堡的存在,在山右平缓的坡地上,有一寨名谈家寨,相传是一谈姓人家最初居于此。
谈家寨中,房屋稀疏却不杂乱,均零散分布于一小河两岸,错落有致。今日,在距离寨子较远的一处河湾边,有一少年,两手围于脑后躺在大石上,双眼微眯,状极慵懒,旁边放着一个药蒌,盛着半篓各种草药。八月的太行将要入秋,树木的叶片已经透出了少许枯色。可远远望去,山峦间依旧是苍松如翠,绿意盎然。
望着远处山如眉黛,树木葱笼,少年心潮起伏。“不知道爷爷现在怎么样了?父亲在边关战死,母亲在家被污吏凌辱而自杀,如果再失去了爷爷,我岂不成了孤儿?”少年两眼含着泪花,牙关紧咬,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小河的水默默的绕过大石,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忽然,少年坐起,吹起一声响亮的唿哨。“嗷呜”,远处寂静而茂密的树林中竟然传来一声虎啸,一只大如牛犊的老虎从林中窜了出来。转眼间来到少年身边,嘴里叼了一只半大野鹿,像是在向少年邀功。“好好好!小金厉害,我比不上你!”少年摸着老虎的头,抬起那只野鹿。“老头子天天叫我采药,我知道他想让我多往山里跑跑,练练功。可是我不喜欢练功,只想好好学学他的医术。他又不是不知道!”少年嘟囔着,拿出匕首将死鹿快速地剥皮,在河边用水洗净,砍了些竹子,很快把肉串起来,准备烧烤。“小金呀,你天天吃这些野味怎么也不膩。赶紧的,吃完我们回去了!不然,老头子指不定会怎么数落我?”
“小金呀,不知道你会不会想念小白?那只小白虎,真的很好看的!”少年烤着鹿肉,轻轻地自语。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小姑娘清丽的面容,怀里抱着小白虎,眼睛大大的,笑起来让人不由生出怜爱之心。“那个叫阳阳的女孩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她的师傅对她那么严厉,她是不是也会烦恼?这么久了,她还记不记得我?”
“小金,你说我们和小白还会不会再见?如果再见的话,她还会不会认识我们?”
“跟你说你也不懂!每天就知道抓野味,让我烤给你吃!没心没肺!”被埋怨的金虎趴在一旁,紧盯着烤肉,轻声哼哼,状极委屈。鹿肉很快烤好,少年把大块的鹿肉费力地拖到大石上,拿起滋了盐水的小块鹿肉。一人一虎各自大快朵颐起来。
“小真,小真!”一个腿部微瘸的中年人沿着小路走来。步子迈得并不快,却转眼就到了跟前。中年人只有一只手,脸上有一块长长的疤,面相凶恶,煞是吓人。
“路叔,有什么事吗?”中年人姓路,少年不知其名,只知道他早就跟着老头子了。尽管路叔身有残疾,却有一身好功夫,尤其是刀,玩得是出神入化。
“好你个小葛真,每次你都在这里偷懒!不是钓鱼烤鱼,就是叫小金抓野味烤肉。你们两个好自在。难怪功夫没什么长劲,心思都花到这里来了!”路叔笑骂道,脸上的刀疤微微隆起,状极可怖。“今天来了几个公差,说是某个大人物受了伤,找郎中去看看。主人避世不出,又听说是公差,想让你去试试,顺便探一探你爷爷的下落!”
“每次都是这样。老头子自己不去,都推给我。也不怕我给他弄砸了?”
路叔听了,大声笑起来,“如果主人对你的医术不放心,怎么也轮不上你去!你师兄可是对此很有意见呢?小真呀,你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也挺纳闷的。师兄年纪比我大,医术也不差,出诊应该更能得到医患的信任。怎么师傅老是要我去呢?”“快走吧!净想那些没用的。主人又不糊涂,你一个小屁孩儿想那么多干嘛?”
“小金,你去玩吧。别乱跑,如果叫你你不在,以后就让你吃生肉!”小金虎三两口吃完鹿肉,在少年脚边蹭蹭,一声低啸,奔向树林转眼即逝。葛真看着小虎离去,恋恋不舍,却依然跟在路叔身后,返回寨子。
谈家寨因地处偏僻,产出又少,人丁不甚兴旺。寨子东侧靠近山崖之处有三五株巨大的枫树,叶片已泛黄。枫树的树冠连成一片,成了一些鸟类的天堂。时已八月,各种鸟类的雏儿羽毛基本长齐,大多在枝头振翅欲飞。只是苦了大树下半部树冠的叶片,到处是斑驳的劣迹,一片灰白。
葛真跟随路叔走进大树前方的小院,看到厅门敞开,一个大汉正襟危坐,两个公差立于身后。“哟,我以为是什么高人呢?让我们等了这么久!原来是一个半大的娃娃,不知道断没断奶呀?”大汉身后的一个公差斜眼看着葛真,不由调笑起来。另一个官差也是一脸的不屑,“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儿也敢叫郎中,笑死个人!”
大汉只是斜眼看了一眼葛真,面色如常。旁边的中年人说话了,“师弟呀,这几位官老爷可信不过你呀!要不,你把师傅教你的本事露两手给他们看看?”
“可是可以。只是……?”葛真故意沉吟起来。后面的路叔站在一旁看热闹,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小兄弟,如果你有真本事,不妨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大汉看出了一点端倪,忍不住说话了。“我王四豪最喜欢结交有本事的好汉!”
“你是开山棍王,王四豪?”路叔走上前来。“江湖四大棍王,开山棍虽居其末,然忠勇侠义,嫉恶如仇。其棍法大开大阖,侵略如火,势如开山,一往无前!失敬失敬!”又往左右瞥一眼,露出一丝不屑。
王四豪已知其意,“在下出师后游荡江湖,做过一些侠义之事,不值一提。前些日子途经保定府,遇到点麻烦事,幸由曾公出面解决。感其恩德,蒙其赏识,聘我为其私人护卫。说起来,我还算不上真正的官府中人!”说罢,竟面露难色。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会……”路叔若有所思。“那,棍王所说曾公,不知是何许人?”
“曾公名铣,官至朝廷御使。老成持重刚正不阿,特奉圣命巡查边关,体察民情。”王四豪两手抱拳高举,对其甚是敬重。“因曾公刚直,朝廷内外树敌甚多,於飞狐陉途中遭遇刺客,不慎受伤。其伤颇异,随行医官竟不能治,无奈遍访名医。到黑松岭时听闻谈家寨有一神医,特地来访。”
“难怪,我说谁的面子那么大,能让棍王亲自出马?”路叔的话毫不客气。“既然如此,小真可以去看看!”
“就算我愿意去,别人还不一定答应请我呢?”葛真还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
“这样吧。小郎中先给我看看,若是看得准,我就认下你这个小兄弟,怎么样?”王四豪没有再端着,说得很实在。
葛真见路叔说话了,王四豪这人看来也蛮顺眼的。于是走上前去,“先号号脉吧。”葛真右手两指搭在王四豪的脉门,闭目凝神。“脉相沉稳,中气十足。但是,脉中有一处异常,应该是棍王半月之内与人对敌,受过内伤,虽经调理暂无大碍,却未痊愈。每当运功之时,璇玑穴便隐隐作痛!另外,你有一难言之隐,在此不便明说。”
“有内伤没有痊愈,在下自己知道。小兄弟说的难言之隐,在下却不甚明白。可否明说?”
“只要棍王不介意,我没什么意见。可我觉得,既是难言之隐,当众说出,未免尴尬!”葛真把头附在王四豪耳边,轻言几句。王四豪双目圆瞪,立马起身,向葛真抱拳,“小兄弟真神了!这都能诊出来!还请小兄弟不吝赐教!”
“此病虽是难言小疾,若不对症,千方难治!”葛真解下背后药篓,从中取出一物,说:“此为连根草,有叶无干,专治此症。王兄拿去,取叶片九,根切片九,泡茶喝,一日三次,最后一次连药嚼食之,三日可愈!至于内伤,不知王兄平日调理所用何药?可否一观?”
王四豪赶紧从怀里拿出一药瓶,递与葛真。“此药乃曾公所赠,言之乃大内圣药!”葛真取过,揭盖闻之,倒出一丸,撮少许粉末用舌舔之。沉吟一二,“此药确为疗治内伤圣药不假,可王兄之伤过多日未愈,应是缺一药引!”
“用药之时已问过随行医官,没听说要用什么药引!”
一旁的路叔走过来,说道:“医官也是官!在他眼里,你棍王再厉害,再受曾公赏识,也不过是个武林草莽!在下说的对不对?两位大人!”两位官差鼻子轻嗤一声,看向一边没有说话。
王四豪倒是没有注意这些,只是追问葛真,“小兄弟,不知还须用何物做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