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律师事务所那扇擦得晶亮的玻璃幕墙，懒洋洋地洒了进来，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和纸张的气味，一种属于现代文明社会的、冷静而疏离的氛围。
乔念初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指尖微微发凉。她提前到了，像是要提前适应某种仪式感的来临。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始终没有等来刘泽远的任何讯息或身影。
时间像黏稠的糖浆，缓慢地流动。每过去一分钟，她心底那份决绝的平静，就彷佛被投入一颗细小的石子，漾开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是焦躁？是不安？还是某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最后的期待？她说不清。
律师已经将那份离婚协议书准备妥当，纸页平整，条款清晰，只待双方签下名字，为一段曾经轰轰烈烈、如今千疮百孔的婚姻，画上一个法律意义上的句点。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像一个即将走上手术台的病人，对过程中的痛楚有着清晰的预期。然而，当预定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个理应出现的男人却始终不见踪影时，一种莫名的不对劲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心头。
刘泽远或许冷漠，或许疏离，但在「守时」和「履行程序」这件事上，他向来有着近乎偏执的严谨。迟到，尤其是如此重要的场合迟到，绝非他的风格。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阵心慌，告诉自己或许只是塞车，或许他临时有了更要紧的公事——虽然什么公事能比结束一段婚姻更重要？她自嘲地笑了笑。
就在她几乎要拿起手机，拨打那个早已烂熟于心却许久未曾主动联系的号码时，掌中的手机却先一步尖锐地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心头那抹不祥的预感骤然放大。指尖划开接听键，那边传来一个年轻却带着明显焦急和职业性冷静的女性声音：
「请问是乔念初女士吗？这里是市中心医院急诊部。您是不是刘泽远先生的家人？」
「医院」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她的耳膜。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喉咙发紧：「我是他的妻子。他……他怎么了？」
对方的语气变得更加急促且模糊起来：「刘先生目前情况比较紧急，我们需要家属立刻过来一趟！详细情况您到了再说，请尽快！」
「喂？他到底……」念初的话还未问完，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只留下一串忙音，单调而冰冷地回荡着。
周围的空气彷佛瞬间被抽空了。
律师事务所的冷气似乎开得太足，让她起了一阵寒颤。阳光依旧明媚，她却觉得手脚冰凉。
那份摊在桌上的离婚协议书，此刻看起来无比遥远而荒谬。
「紧急」？「医院」？
刘泽远怎么了？车祸？急病？还是……
电话里模糊而焦急的语气「抱歉，我们不能在电话里跟病人家属解释病情，请马上过来一趟。」，像一团浓浊的迷雾，将她紧紧包裹。
无数可怕的猜想像脱缰的野马，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方才那些关于结束、关于新生的念头，被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恐惧彻底淹没。
她猛地站起身，甚至来不及对一旁的律师说一句完整的解释，抓起包就向外冲去。
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凌乱而急促的声响，一声声，敲打在她骤然缩紧的心脏上。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而来。
（第二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