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手术室外变成了一种粘稠而残酷的刑罚。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随着那「每小时百分之七」成功率的阴影,缓慢地、沉重地碾过乔念初几乎停跳的心脏。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僵坐在冰冷的塑料长椅上,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吞噬了她丈夫的门,彷佛要用视线将其灼穿,看清里面的生死搏斗。
小婷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度,一些力量。顾以辰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座沉稳的山,目光时而担忧地落在念初身上,时而警惕地扫视周围,那通诡异的警告电话像乌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几十分钟,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再次打开。
白医生率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手术帽和口罩边缘都被汗水浸湿。他眼神里有种如释重负,却又丝毫不敢松懈的紧绷。
「刘太太,」他的声音沙哑,「手术…成功了。我们置换了撕裂的血管及心脏瓣膜,把他从鬼门关暂时拉回来了。」
「太好了。」念初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失而复得,再艰难也要一起走下去。
「手术暂时成功了,后续还需观察。」
「暂时……」念初猛地站起,双腿却一软,几乎栽倒,幸亏小婷和顾以辰及时扶住。
「是的,暂时。」白医生语气沉重,没有任何隐瞒,「主动脉剥离术后是极其关键的危险期,他的循环系统非常不稳定,心肺功能极度衰弱,需要靠机器辅助,并且…为了防止他因痛苦或不适而躁动,影响到这些精密的生命维持系统,我们必须对他的手腕和脚踝进行保护性约束。」
「约束?」念初的心猛地一揪。
「就是…用软垫束缚带轻轻固定住,这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保证治疗能顺利进行。」白医生尽量用温和的词语解释,但背后的含义清晰而残酷。
这时,护士推着病床出来了。乔念初的目光瞬间被吸了过去,然后,她的呼吸骤然停止,脸色刹那间变得比床单还要苍白。
刘泽远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是死灰般的苍白,没有一丝生气。他的胸口缠满厚厚的纱布,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路。而最刺眼的,是他裸露在外的、苍白瘦削的手腕和脚踝,被柔软却无比坚决的白色束缚带,固定在了病床的护栏上。那姿态,透着一种失去自主的脆弱和无助,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
「泽远……」念初的声音破碎不堪,心脏像被那白色的带子狠狠勒住,痛得无法呼吸。她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被捆缚、毫无生息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个总是衣冠楚楚、掌控一切的身影联系起来。
还未从这强烈的视觉冲击中回神,白医生已经开始指着床边那些发出规律或刺耳声响的冰冷机器,用专业却冰冷的语调解释,每一个名词都像重锤砸向念初:
「这是『叶克膜』(ECMO),代替他的心脏和肺脏工作,维持血液氧合和循环。」那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粗大的管路连接着他股动脉,血液在透明的管道里缓缓流动,触目惊心。
「这是连续性肾脏替代治疗机(CRRT),因为休克和药物影响,他的肾功能严重受损,需要靠它来清除毒素和多余水分。」另一台机器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发出轻微的液体流动声。
还有呼吸器规律地打气声,监护仪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和曲线……无数的线路、管道,将他与这些冰冷的机器紧紧相连,编织成一张庞大而精密的生命维持网,也像一张无情的网,将他牢牢困在生死边缘。
他整个人,几乎被这些现代医学的奇迹造物所淹没,只剩下那张苍白的脸和那被束缚的四肢,证明着他还是一个「人」。
乔念初呆呆地看着,听着。医生的话语像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那些冰冷的医学名词在她脑海里盘旋、撞击,却无法组成确切的意义。她只看到她的丈夫,像一个破损的玩偶,被各种管线和带子固定着,被机器强行挽留着生命。
一种极致的恐惧、心痛、不舍,以及面对巨大灾难时的无力感,像海啸般轰然袭来,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视野开始模糊、旋转,耳边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扭曲。医生的话语、机器的滴答声、小婷焦急的呼唤……全都褪去了。
她只看到那苍白的脸,那被束缚的手腕。
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被彻底抽干。
她的身体软了下去,眼前彻底一黑。
在意识完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彷佛又听到了那通电话里的恶魔低语——
「有人…不希望他醒来……」
(第二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