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科办公室内的空气,因为林卫那一番掷地有声的硬刚,变得粘稠而压抑。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砸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一阵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办公室里那几个原本还想看热闹的科员,瞬间收敛了所有表情,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起了鹌鹑。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国字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是轧钢厂的一把手,杨厂长。他眉心紧锁,目光如炬,一进门就扫视全场。
紧随其后的,是保卫科长王振山,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神情严肃,眼神里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锐利。
“怎么回事?小林同志,怎么又闹起来了?”
杨厂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压力,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那一直缩在角落里的老科员,眼珠子一转,见顶头上司来了,胆气瞬间壮了起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抢在所有人前面,指着林卫,开始了颠倒黑白的表演。
“厂长!您可算来了!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这位同志,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张证明,非要我们给他办理根本没有档案的指标!我们说按规矩办事,他、他就威胁我们,说要去报社告我们,要毁了我们厂的名声……”
“闭嘴!”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王振山科长一个跨步上前,眼神冰冷地盯着那个老科员,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仗着自己有点资历,就欺上瞒下、颠倒黑白的老油条。
老科员被这一声呵斥吓得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死寂。
林卫始终站在原地,身姿笔挺,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迎着杨厂长探究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将那两份泛黄却字迹清晰的证明材料,轻轻放在了杨厂长面前的办公桌上。
“杨厂长,王科长。”
他开口了,声音清晰而稳定,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这是我父亲林建军的烈士证明,以及当年厂里承诺给我家的两个工作指标。白纸黑字,公章俱在。”
他没有理会刚才那老科员的污蔑,只是将事实和自己的诉求,用最简洁、最有力的方式,再次陈述了一遍。
他的逻辑严密,条理清晰,从证明的来源,到厂里的承诺,再到人事科的刁难,一环扣一环,没有任何情绪化的宣泄,却处处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最后,他目光直视着杨厂长,郑重地总结道:
“杨厂长,王科长,我今天来,不是来闹事的。”
“我是来维护我作为烈士家属,应得的、合法的权益。”
杨厂长听完,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拿起桌上的证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那鲜红的印章,那熟悉的领导签字,都在告诉他,林卫手里的证据,是砸不烂、驳不倒的铁证。
这事,厂里从头到尾,丁点儿理都不占。
真要被这小子捅到报社去,标题他都想好了——《烈士家属权益受侵,轧钢厂忘恩负义为哪般?》。
到那个时候,别说他这个厂长,就是他上头的领导,都得跟着吃挂落。
他的眼神猛地转向人事科长,目光里充满了冰冷的责备。
人事科长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湿透了里面的衬衫。他赶紧擦了擦额头,小跑着上前,声音发颤地解释:
“厂长,厂长,指标是有效的,这个我们承认,我们绝对承认。”
“但是……但是您也知道,厂里现在正在响应号召,精简机构,裁撤冗员,是真的……真的一个空余的岗位都挤不出来了啊。”
“没有岗位?”
林卫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里的拖延之意。
他看穿了这帮人想用“拖字诀”来耗死自己的缓兵之计。
他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顺着对方的话,立刻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既然厂里有实际困难,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就不为难各位领导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遍了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这两个指标,我不继承了。”
“我把它卖回给工厂,你们看着给个价,就当是给我的安置费。我拿了钱,自己出去闯荡,谋一条生路,也算是给厂里减轻负担了。”
这个提议一出,整个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
杨厂长和王科长全都愣住了。
还能这么操作?
把编制指标当成商品一样,直接卖回给厂里?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两人都是人精,震惊过后,只是短短几秒钟的思索,就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妙处。
这确实是当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既安抚了林卫这个烫手山芋,让他拿钱走人,永绝后患;又避免了丑闻外扬,保住了厂子和自己的名声;最关键的是,还能名正言顺地将这两个悬置多年的编制,彻底回收。
一举三得!
“这个……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杨厂长沉吟片刻,眼神里已经有了决断。
他没有再看人事科那帮蠢货一眼,直接对王科长和另外几个闻讯赶来的科室领导递了个眼色,转身走进了隔壁的小会议室。
门被关上,将林卫和一众惴惴不安的人事科职员隔绝在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到十分钟,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
杨厂长走了出来,脸上的凝重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
“小林同志,你的提议,我们原则上同意。”
他回到办公室,直接对林卫宣布了结果。
“经过我们几个领导的紧急研究决定,厂里以两千元的价格,回收你的这两个工作指标。你看怎么样?”
两千元!
话音落下的瞬间,人事科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这个人均工资只有三四十块,一斤猪肉才七毛钱的年代,两千块,无疑是一笔足以改变任何一个普通家庭命运的天文数字!
“可以。”
林卫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当天下午,在杨厂长的亲自批示下,林卫畅通无阻地在财务科领到了一沓崭新的、油墨飘香的十元大钞——“大团结”。
出纳员数钱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抖。
林卫接过那厚厚的一沓钱,感受着那沉甸甸的重量。
他知道,自己那宏伟的创业蓝图上,最大的一块资金障碍,已经在今天,被彻底扫清。
他没有丝毫的耽搁和庆祝。
走出轧钢厂的大门,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他揣着这笔巨款,径直拐进了四九城里一个只有熟人才能找到门路的黑市,用远超市场价的价格,毫不犹豫地购买了全套他需要的设备和最好的原料。
紧接着,他又用一笔不菲的租金,租下了一个位于南锣鼓巷胡同口附近,位置绝佳的小仓库。
他的豆浆油条事业,在这一刻,正式进入了开业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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