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宋雪凝再次将自己反锁在房中。
她铺开宣纸,提笔蘸墨。
手腕轻转间,一只栩栩如生的黑猫跃然纸上。
咬破指尖,血珠没入眉心。
画纸披身,身形扭曲变幻。
下一刻,一只碧瞳如焰的黑猫悄无声息地跃上窗台。
城南百工坊,秦墨家小院外。
两个盯梢的汉子靠在墙根,已是昏昏欲睡。
黑猫宋雪凝自屋顶悄然而落,无声无息地翻过院墙,落入院内。
小院荒凉。
唯有东厢房还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从窗棂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陋,一盏油灯如豆,勉强驱散一隅黑暗。
丽娘独自坐在炕沿,正对着一件未完工的镜框发呆。
她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容貌清秀,但面色憔悴,眼肿如桃,显然是哭了许久。
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更添几分凄楚。
“墨郎,你到底在哪……”她低声啜泣,声音破碎不堪。
宋雪凝躲在阴影里,静静看着。
她能感受到丽娘身上的悲伤和恐惧。
这绝不是一个同谋者该有的情绪。
丽娘分明是另一个受害者。
所以她才不敢搭理宋雪凝。
宋雪凝不再犹豫。
她悄步走到屋子中央,灯光能照到的地方。
丽娘恍惚中觉得眼前光线一暗,抬眼便看见一只通体乌黑的猫正蹲坐在面前,一双碧绿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这猫出现得太过诡异,丽娘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黑猫没有动,也没有叫。
下一刻,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黑猫迎风一晃,变成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女。
丽娘惊恐地瞪大眼。
她猛地向后退去,撞在炕桌上,油灯剧烈摇晃,险些熄灭。
“妖怪!”
“秦夫人莫怕。我不是妖,我是人。忘忧斋,宋雪凝。”
“宋雪凝?”丽娘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风流才子的妹妹,忘忧斋的老板。以前她和秦墨经常去忘忧斋买书。
“你怎么会妖术?”
“如你所见,是我从古籍中学来的一点障眼法,并非妖术。”宋雪凝语气诚恳,向前一步,保持着一个不会让丽娘感到压迫的距离。
“我以此法前来,是不想被外面监视你的人发现。”
丽娘脸色煞白,惊疑不定。
大变活猫,这还能是障眼法?
“我若真是妖怪,何必与你多言?又何必让你看见我化形?我兄长蒙受不白之冤,性命危在旦夕。我查案至此,知你丈夫秦墨亦失踪已久,此事皆因镜而起。秦夫人,我知你心有恐惧,但若再不开口,不止我兄长冤死,那些失踪的女子再无归来之日,而你丈夫也一直失踪。你真的甘心吗?”
丽娘眼泪再次涌出。
“不是我不想说,是他们警告我,要是透露半个字,墨郎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们?是沈千源?”
听到这个名字,丽娘猛地一颤,恐惧地望向窗外,仿佛隔墙有耳。
宋雪凝心中已确定七八分。
她压低声音:“沈千源以你的性命胁迫秦墨,为他制镜,是也不是?”
丽娘咬着下唇,泪流满面,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沈老爷,他要一面镜子,一面照了能让人变美的镜子。他说,若做不出来,就杀了我……”
“秦墨即便技艺超群,但也做不出那等逆天改容之物吧?”
“他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沈老爷不停施压,限时一日紧过一日。后来墨郎从柜子里翻出一本很旧很破的古书,整日把自己关在工房里,不吃不喝,对着那本书又哭又笑,像是疯魔了一般……”
“古书?什么样的古书?从何而来?”
丽娘摇着头:“从你们家买来的。”
宋雪凝一愣。
忘忧斋倒是常有人来买卖旧书古籍。
宋雪凝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过了几天,墨郎突然说他有办法了。他那天的眼神很可怕,亮得吓人。他说他一定能做出镜子救我,但之后无论发生什么,让我都要好好活下去。那分明是遗言!”
“再后来呢?”宋雪凝声音放得更轻。
“那天晚上,工房里亮了一夜的灯,我却不敢进去。第二天一早,我进去时,工房里空空荡荡,只有一面做好的铜镜放在正中,光可鉴人,漂亮得不像人间之物。而墨郎,不见了,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丽娘猛地抓住宋雪凝的手腕。
“宋姑娘!墨郎到底去哪了?沈家的人送来金银,又时常送粮食,说是沈老爷的恩赏,实则是借机监视!他们说,若我敢把镜子的事情泄露出去,就把我卖到青楼,让我我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丈夫。”
丽娘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宋雪凝反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安慰。
秦墨恐怕已凶多吉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富豪沈千源!
“秦夫人,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我向你保证,你放心,沈千源不会知道我今晚来找过你。而且我定会查清真相,给你一个交代,也给所有失踪的人一个交代。无论是生是死,都会让你重新看到秦墨。”
“唉,希望如此。”
宋雪凝知道,她距离镜后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而这一步,必将踏入更深的凶险之中。
宋雪凝没有再多留,再次化猫离开秦家。
夜色褪去。
宋雪凝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忘忧斋。
线索杂乱,却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宋雪凝需要更了解沈千源,了解他为何非要一面能让人变美的镜子不可。
她想起一位常来的客人,永宁郡主。
这位郡主早年守寡,身份尊贵,却无甚架子。
她最爱来忘忧斋淘些志怪传奇解闷,与宋雪凝颇为投缘,时常闲聊。
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
宋雪凝精心挑了两本新到的孤本志异,用锦盒装了,递帖子去了郡主府。
永宁郡主见她来,很是高兴,拉着她在花厅喝茶。
“雪凝啊,你哥哥的事,我都听说了。真是无妄之灾。你可有头绪了?”郡主叹了口气,眉眼间带着关切。
宋雪凝苦笑摇头:“正在竭力查证。只是其中牵扯似乎颇多,今日前来,也是想向郡主打听一人。”
“哦?谁?”
“富商沈千源。”
永宁郡主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沈千源?你怎会查到他头上?此人生意做得极大,手眼通天,且极善钻营。表面上乐善好施,是个大善人,但坊间传闻,他发家之初,手段可不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