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都停一下手里的活!”
杨厂长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技术科办公室里所有的杂音——图纸翻动的沙沙声,铅笔在稿纸上划过的窸窣声,还有老技术员们压低了嗓门的交谈声。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
办公室里那一张张或埋头于图纸,或凑在一起讨论的脸,全都抬了起来。十几道目光,混杂着疑惑、审视与被打扰的不悦,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
杨厂长迈着大步走进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回响。他环视一圈,满意地看到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这才拍了拍手。
“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厂新来的同志,陈锋!”
他侧过身,将身后的年轻人完全展现在众人面前。
陈锋。
这个名字在众人脑海中过了一遍,毫无印象。
但他的样貌,却让在场的所有人,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
太年轻了。
年轻得有些过分。
那张脸庞清秀,眉眼间甚至还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气,与这个充满了机油味、铁屑味和陈旧图纸味的办公室,显得格格不入。
在场的这些技术员,哪个不是熬白了头发、熬出了眼袋,才从学徒工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他们中最年轻的,也已经三十出头,两鬓染上了风霜。
可眼前这个陈锋,看年纪,恐怕比他们带的最小的徒弟还要小上几岁。
杨厂长将所有人的惊愕尽收眼底,但他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他指着身边的陈锋,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高声宣布了任命。
“从今天起,陈锋同志将担任我们技术科的副科长,全面负责技术攻关项目!大家以后要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副科长!
这三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头,激起一片嗡鸣。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一股压抑不住的骚动。
开什么玩笑!
几个资格最老的技术员,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变成了荒谬,再从荒谬转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他们相互交换着眼神,嘴角撇出的弧度,充满了对这个任命的嘲讽。
一个毛头小子,寸功未立,一进厂就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这让这群自视甚高、平日里连车间主任都不放在眼里的技术员们,如何能服气?
这道任命,根本不是一颗石子。
它是一块巨石,投入了轧钢厂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足以倾覆小船的惊涛骇浪!
消息长了翅膀,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厂区中心的办公楼,飞向了每一个角落。
一车间。
刺耳的机床轰鸣声中,八级钳工易中海正背着手,像一位巡视领地的君王,威严地指导着手下的徒弟。他刚刚因为一个零件的倒角不够圆润,而把一个七级工训得狗血淋头。
就在这时,一个相熟的工友凑过来,压低声音,将技术科的任命告诉了他。
易中海脸上的威严瞬间凝固。
他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你说什么?谁?”
“陈锋!就昨天那个年轻人!”
陈锋!
这个名字刺痛了易中海的神经。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昨天那个不卑不亢,甚至敢当面顶撞自己的年轻人。
那个被他训斥的小辈,今天,竟然一步登天,成了地位仅次于总工程师的技术科副科长!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威胁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一直自诩为红星轧钢厂工人阶级的技术权威,是所有钳工心里的“无冕之王”。可现在,一个黄口小儿,在职务上,已经把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手里的卡尺被捏得咯咯作响,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食堂后厨。
炉火熊熊,热浪滚滚。
傻柱正光着膀子,挥舞着手里的炒勺,一勺滚油下去,锅里瞬间腾起半人高的火焰。
许大茂捏着嗓子,幸灾乐祸的声音穿透了油烟和喧嚣。
“傻柱!傻柱!天大的好事!”
“滚你娘的蛋!”傻柱头也不回,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许大茂却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凑上前,将陈锋升官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傻柱颠勺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手里的那把大铁勺,勺柄在他的巨力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嫉妒!
是比炉火更灼人的嫉妒!
凭什么?那个小白脸凭什么?!
他嫉妒得双眼发红,差点咬碎了后槽牙。
对于外界的一切风暴,身处风暴中心的陈锋,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维度。
他平静地接受了所有人的审视,那些或轻蔑、或嫉妒、或好奇的目光,没有在他的心湖里激起一丝波澜。
杨厂长又勉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办公室里,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而尴尬。
陈锋没有说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场面话,也没有试图去缓和气氛。他只是走到一张空着的办公桌前,默默地拿起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开始一页一页地翻阅。
他看得极其专注,仿佛周围那些带着敌意的目光,都只是空气。
就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中,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老张!老李!你们快看看!”
一车间的刘主任,手里攥着一个油乎乎的零件,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嗓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这个精密卡口的公差又超了!连着废了七八个了!德国进口的备件也用完了,再这么下去,这个月的生产任务铁定完蛋!”
技术科里资格最老的张工和李工,立刻围了上去。
那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零件,结构却异常复杂,上面布满了精密的卡槽和螺纹。
几个老师傅传看着那个废件,又对照着图纸,研究了半天,最终都是眉头紧锁,连连摇头。
“不行,这倒角精度要求太高了,咱们厂的设备根本达不到。”
“手工做?开玩笑,这玩意儿的公差要求是0.003毫米,头发丝的十分之一!谁的手能稳到这个地步?”
“完了,这下彻底卡壳了。”
众人一筹莫展,办公室里充满了挫败和绝望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来试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了声音的来源——那个一直被他们刻意忽略的角落。
陈锋放下了手中的资料,走了过来。
他平静地从刘主任手中接过那张沾满油污的图纸,只扫了一眼。
仅仅一眼。
那密密麻麻的数据,复杂的工艺流程,关键的公差节点,便如同烙印一般,清晰地刻入了他的脑海。
他走到墙边,从自己的工具包里,拿出了一副崭新的白手套,一丝不苟地戴上。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神圣的仪式感。
他走到一台落满了灰尘,但保养得极好的精密台虎钳前,从一排锉刀中,抽出了一把最细的。
那一刻,办公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手上。
只见陈锋手腕轻动。
他手中的锉刀仿佛不再是冰冷的钢铁,而是他手臂的延伸,是他意志的体现,是有了生命的神奇画笔。
时而,锉刀在他的推动下,如羽毛般轻盈拂过零件表面,带起一蓬银色的粉末。
时而,又迅猛如电,精准地切入一个微小的凹槽,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韵律和美感。
他的身体纹丝不动,只有手腕在以一种玄奥的轨迹运动。每一次推,每一次拉,都精准到了极致,仿佛经过了超级计算机最严密的计算。
时间,在锉刀与金属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
不到半个小时。
陈锋停下了动作。
他拿起桌上的气吹,轻轻吹去零件上最后的金属粉末。
一个全新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零件,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检验员下意识地冲了过来,拿起千分尺,手都有些发抖。
他反复测量着。
尺寸,完美!
公差,完美!
光洁度,完美!
每一个数据,都精准地嵌合在图纸的要求之内,甚至比要求做得更好!
这根本不是一个工业零件。
这是一件艺术品!一个足以放进教科书,供所有钳工顶礼膜拜的杰作!
“嘶——”
在场的所有老师傅,全都看得目瞪口呆,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手神乎其技的绝活,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具说服力!
它像一把无坚不摧的重锤,狠狠地击碎了他们心中所有的轻蔑、质疑和不服!
彻底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而在办公室不远处,那个一直假装在看宣传栏,实则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一切的倩影,也停下了伪装。
厂广播员于海棠,那双公认的全厂最美丽的眼睛里,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异样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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