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硝烟刚刚散去,满目疮痍的大地迎来喘息之机,时局渐稳。
盘踞在乡下躲避战火的人们,开始陆续返回城市。
林卫国的大姑林秀娥一家,也收拾好了行囊,准备重返北平。
他以需要进城为师父陈济生采买稀缺药材为由,轻易说服了父母,得以随着大姑一家,一同踏上前往那座千年古都的旅程。
“呜——”
老旧的蒸汽火车喷吐着浓重的黑烟,像一头笨拙的钢铁巨兽,拖着沉重的身躯,缓缓驶离站台。
车厢内,是一片混沌的人间浮世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汗酸味、劣质烟草的辛辣味、孩童的奶腥味,还有食物发酵的馊味,混杂在一起,凝成一团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浊气,紧紧包裹住每一个人。
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过道上、座位底下,都塞满了人和行李。
鼎沸的人声仿佛一锅烧开的沸水,吵嚷、叫卖、争执、哭闹,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嗡鸣,震得人耳膜发疼。
林卫国被挤在一个靠窗的角落,身体随着火车的颠簸而微微晃动。
他面色沉静,目光却未曾有片刻松懈,如同一只冷眼旁观的猎鹰,不动声色地巡视着这片混乱的“猎场”。
很快,一伙人格格不入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野。
一个精瘦的汉子,故意在拥挤的人群中横冲直撞,嘴里骂骂咧咧,制造着小范围的混乱。
紧接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便会“不经意”地被他撞到,踉跄着扑向某个衣着光鲜的旅客,怀里的“孩子”也随之脱手飞出。
就在目标手忙脚乱去接“孩子”的瞬间,周围几个看似路人的同伙,便会如鬼魅般贴近,趁乱下手。
道具娃娃,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一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显然是惯犯。
林卫国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手法粗劣,但在这混乱的环境下,却异常有效。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中年男人身上。
男人约莫四五十岁,一身剪裁得体的藏青色长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即便身处这嘈杂污浊的车厢,依旧透着一股儒雅沉稳的书卷气。
他站在过道旁,眉头微蹙,显然对眼前的环境极不适应。
那伙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新的猎物出现了。
制造混乱的瘦子开始朝这边挤来,抱孩子的妇人也调整了方向。
一名身材矮小、貌不惊扬的同伙,已经像一条滑腻的泥鳅,悄无声息地蹭到了中年男子的身后。
他的动作很轻,混在人群的推搡中,几乎无法察觉。
林卫国看到,一抹冰冷的寒光在那小偷的指间一闪而过。
是一枚锋利无比的刀片。
刀片正悄然探向中年男子长衫侧面的口袋,那里鼓囊囊的,显然装着钱包。
林卫国眼神骤然一凝。
体内的气血,随着心念微动,开始缓缓流转。
自获得“弹指神通”以来,还未曾真正对敌用过。
正好,拿这几个不开眼的东西,试试成色。
他依旧靠着窗,姿态未变,只是垂下的右手,不着痕迹地从裤兜里摸索出一颗东西。
那是他路上用来解闷吃的炒黄豆,饱满,坚硬。
黄豆被他用拇指和中指轻轻夹住,触感温润。
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那名小偷持着刀片的手腕上。
距离,三米七。
角度,微斜向上。
力道,需穿透衣物,精准命中腕后三寸的“麻筋”穴位。
混乱仍在继续。
那个负责撞人的瘦子已经挤到了近前,嘴里大声嚷嚷着什么。
抱孩子的妇人应声而倒,怀里的道具娃娃划出一道抛物线,直直飞向范金友的脸。
时机已到!
电光石火之间,林卫国手腕微不可查地一抖。
没有破空之声,没有骇人威势。
那颗小小的黄豆,如同一道无声的电光,脱指而出,瞬间撕裂了浑浊的空气,精准地射向既定目标!
“哎哟!”
一声凄厉短促的痛呼,猛地刺破了车厢的嘈杂。
那名正准备划开衣袋的小偷,只感觉自己的手腕猛地一麻,仿佛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了进去!
一股钻心刺骨的酸麻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了他半条手臂!
他惨叫一声,整条右臂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五根手指不受控制地猛然张开。
“当啷!”
那枚锋利的刀片脱手而出,掉落在肮脏的车厢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声响。
这声响,如同在沸水中投入了一块寒冰,让周围的喧嚣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中年男子被惊动了。
他下意识地一回头,正好看见掉落在自己脚边的刀片,以及那个抱着手腕、面容痛苦扭曲的小偷。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吓得他出了一身冷冷的白毛汗。
他脸色煞白,连忙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口袋。
碰瓷团伙的其他人见状,知道已经失手败露。
为首的那个汉子,阴狠的目光在人群中飞快扫过,最后恶狠狠地定格在角落里那个神色平静的少年身上。
他没看清是谁动的手,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从始至终都异常沉稳的孩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林卫国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淡漠,没有丝毫波澜。
那汉子心头一凛,竟不敢与他对视。
他朝同伙们使了个眼色,几人不再停留,咒骂着挤开人群,匆匆朝着另一节车厢溜走了。
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车厢里的混乱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但对于那名中年男子来说,却无异于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劫难。
他惊魂甫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
随即,他转向林卫国,郑重地拱了拱手。
“多谢小英雄出手相助!”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
“若不是你,我这趟回北平,恐怕就要损失惨重,甚至可能见了血光!”
他不是傻子,刚刚那清脆的“当啷”声,还有小偷那不似作伪的痛苦反应,都说明了一切。
混乱中,他虽未看清,但事后回想,只有这个一直保持着绝对安静的少年,有出手的可能。
更让他心惊的是,眼前这个孩子,在刚才那般混乱的局面下,眼神沉稳得可怕,出手果断,却又不着痕迹。
这绝非一个普通孩童能有的气度与手段。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林卫国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小英雄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识和身手,当真令人佩服!不知是哪位高人的弟子?这份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中年男子见他承认,眼中的赞赏之色更浓。
他从怀中极为珍重地取出一张制作精良的名片,双手递了过来。
“在下范金友,是前门大街‘瑞福祥’绸缎庄的大掌柜。这是我的名片,还请小英雄务必收下。您初到北平,若有任何困难,或是有用得着范某的地方,尽管来瑞福祥找我!”
林卫国目光落在名片上。
瑞福祥!
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那可是北平城里首屈一指的百年老字号,与东来顺、全聚德齐名,是真正的大商号。其东家范金友,更是在北平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没有客气,伸手接过了名片。
这张薄薄的卡片,远比一沓法币更有价值。
没想到,自己初入北平,还未下车,便通过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搭上了一条如此重要的人脉。
这趟北平之行,开局,堪称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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