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风窗棂透进的青白,像一柄薄刃,贴着苏砚的眼皮划过去。
他猛地坐起,喉间还残留着被青鸾火羽贯穿的灼痛,幻痛顺着气管一路爬进肺叶,逼得他低声呛咳。
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冰凉得真实——真实得令人憎恨。
【回档完成】
【剩余轮回:8】
【时间修正:-3日】
三行猩红小字悬在视野右上角,像三枚烧红的钉子钉在魂台上。
苏砚抬手去揉,字却随目光移动,纹丝不动。
系统提示音不再温柔,而像钝锯割骨,吱呀作响——每一次回档,提示便比上一次更刺耳,仿佛“轮回井”也在厌烦这场无休止的拉锯。
他闭眼,数息,再睁眼。
幻痛褪去,指尖却开始发抖。
那是兴奋——提前三日醒来的兴奋。
霉味、草灰、远处巡夜弟子拖沓的脚步声——一切都和“上一次”重生前夜一模一样。
苏砚翻身下榻,木板吱呀一声,像老狗哀鸣。
床底,一只灰毛瘦鼠被惊动,蹿过他的脚背,尾巴冰凉,像一条命运线偷偷抽了他一记。
他低头,看见自己赤足踩在泥地上,趾甲缝里嵌着黑色香灰——那是昨夜替外门师兄们清理神龛留下的痕迹。
香灰里掺了少量“定魂檀”,凡人嗅了安神,修者嗅了却会在子时前后气血凝滞一瞬。
上一世,他便利用这一瞬,在子时盗走三支“赤阴香”,为之后栽赃某位内门弟子埋下伏笔。
如今,他连弯腰去掸香灰的兴致都没有。
时间提前三日,意味着“定魂檀”尚未点燃,意味着他有机会把整坛香灰换成“乱魂檀”,让那位内门弟子提前三日发疯——从而把宗门注意力提前牵走,为自己赢得整整七十二个时辰。
七十二个时辰。
足够他重新抽签、盗香火、换路线,也足够他救下顾红笺,或者……让她亲手再杀自己一次。
苏砚抬手,虎口那弯月牙疤在晨光里泛出淡青的光。
那是第一轮回留下的——当时他用徒手去攥顾红笺的剑锋,只为抢下她一片衣角,结果剑锋割进骨头,血溅在她袖口,像一弯新月。
此后每一次回档,伤疤都如影随形,成了“记忆碎片”里唯一被允许保留的“肉体记忆”。
他摩挲那弯月,像在摩挲一柄随时会裂开的弦。
“第八次。”
他轻声道,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第八次,轮到我先落子。”
断剑从枕下抽出,半截剑身锈迹斑斑,剑脊却有一道暗红血槽,像干涸的河床。
上一世,他用它捅进玄冥子胸口,却被对方以“时滞指”定在半息,结果剑断人亡。
如今剑虽已折,剑尖依旧锋利,轻轻一划,便在指腹绽出一粒血珠。
血珠滚落,落在地板缝隙,像一粒朱砂落入深渊。
苏砚俯身,用血珠在地板上画了一个极小极小的“∞”符号——无限,也是倒转的“8”。
画完,他抬脚碾去,符号化成一抹淡红,再也看不出形状。
推门,天光未亮,雾气沿着石阶攀爬,像无数条冰冷的蛇。
苏砚一步踏进雾里,背影瘦削,却像一柄出鞘未完全的刀——锋芒暗敛,寒意已先一步割开黎明。
他先去的是“香灶房”。
此时外门执事尚未起床,灶房上锁,铜锁上贴着一张黄符,书“擅入者削功三月”。
苏砚用断剑尖挑破符角,指间微震,一缕青烟顺着符缝钻入,锁芯里立刻传来极轻的“咔嗒”——那是“回魂烟”与铜屑共振,三息内锁舌自落。
门开一线,霉热扑面而来。
他闪身而入,目光一扫,便落在角落那口黑陶坛。坛口封着红布,布上压三块铜钱——“定魂檀”。
苏砚从怀里摸出一只纸包,抖出少许灰白色粉末,那是“乱魂檀”与“离魂草”混合研磨而成,入香即乱心,嗅之如坠噩梦。
他指尖轻弹,粉末无声洒入坛中,再取铜勺翻搅三下,盖好红布,压回铜钱,一切恢复原状。
做完,他退至门边,却未立刻离开。
灶房西侧,有一口废弃铁锅,锅底结着厚厚黑垢。苏砚用剑尖刮下一片,指腹碾碎,黑垢里竟闪着细碎银光——“留影砂”,可记录三息影像。上一世,他便是用此物,在关键时刻录下某位长老暗杀弟子的画面,从而要挟对方。如今时间提前,他顺手牵羊,将黑垢尽数刮入袖中。
锁门,贴符,雾气已爬上屋檐。
苏砚转身,沿着墙根阴影,向“抽签台”潜去。
抽签台位于外门广场东侧,由青石雕成,形似缩小版的天命碑。每日卯时,外门弟子至此抽取“血祭签”,决定谁去凡尘域“收香火”,谁留在宗门“执杂役”。
上一世,苏砚抽中“下下签”,被派去凡尘域最贫瘠的“幽国”,结果延误三日,回来时顾红笺已被软禁。
这一世,他要在抽签前夜,把签筒里的竹签全部换掉。
换签,说来简单,实则凶险。
签筒由“锁灵木”雕成,内刻“鉴魂阵”,任何外来竹签放入,都会触发阵法,发出尖啸。
苏砚的破解之法,是用“留影砂”与“定魂檀”灰混合,捏成与竹签同等大小的“假签”,再涂以自身血,以血气压阵。
他蹲身阴影,指间翻飞,片刻便捏出三十支假签,签底统一刻着“幽国”二字,却用血气掩盖。
做完,他抬手,在左腕划一道细口,血珠滚落,滴在假签上,瞬间渗入,签身泛起极淡红光,像一条条沉睡的蚕。
卯时将至,天边泛起蟹壳青。
苏砚把假签揣入怀中,贴着冰冷石壁,听远处脚步声渐渐密集。
他闭眼,数心跳——
一、二、三……
第八次心跳落下,他睁眼,瞳孔里青白交织,像黎明与黑夜在鏖战。
“第八次,”他再次低语,“命运,该我执笔。”
雾气更浓,广场上传来第一声钟响——
“当——”
钟声沉而缓,像巨兽翻身,震得瓦檐水珠簌簌而落。
苏砚从阴影里走出,衣摆掠过石阶,带起细微水声。
他背影瘦削,却像一柄出鞘未完全的刀——
刀锋尚藏,杀意已先一步割开黎明。
广场尽头,抽签台巍峨。
弟子们陆续聚集,低声议论,无人注意角落里的苏砚。
他抬手,指腹轻轻摩挲虎口月牙疤,像在摩挲命运的弦。
弦未断,音未起,
但第一颗钉子,已悄然钉入命运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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