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厉蜷缩在冰冷的玉台边，身躯因剧痛与后怕而不住颤抖。方才那险些彻底毁灭碧瑶最后生机的疯狂，如同最恶毒的梦魇，反复撕扯着他的神魂。灵力的狂暴反噬在他经脉内横冲直撞，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捏、扭转，痛得他几乎窒息。口中断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地面，也染红了他眼中那片灰暗绝望的世界。
他蜷缩着，将脸深埋入膝间，指甲死死抠入掌心，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肉体痛楚，来压制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碾碎的愧疚与恐惧。
“…我差点…我差点就…”破碎的哽咽从喉间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就在这自我毁灭的边缘，一段早已尘封的记忆，如同被绝望浸透的海绵挤压，骤然浮现于一片混沌的识海
【滴血洞中，火光摇曳。绿衣少女举着一枚古拙玉简，秀眉微蹙，轻声念诵着其上玄奥晦涩的文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念了几句，忽而转过头，明眸看向身旁重伤虚弱的少年，带着几分狡黠与宽慰，笑道：“傻小子，这上面的东西古里古怪的，听着叫人心里发冷。不过…它好像说，万物皆有灵，魂灵之力，并非虚无缥缈，而是另一种…存在的状态？就像这石头，这水滴，说不定也有它们的‘魂’呢？”】
“存在的…状态…”
鬼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骤然爆射出一股近乎燃烧生命的疯狂光芒！碧瑶当年无心的话语，此刻如同九天惊雷，轰开了他百年迷茫的黑暗！
天书总纲！包罗万象，阐述天地本源！魂灵，亦是其中一种“存在”！
并非创造，而是…感知！沟通！维系！
“残魂…亦是存在！合欢铃…锁住的…就是这一缕‘存在’！”他嘶哑地低吼，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绳索，一股前所未有的、不惜焚尽一切的决绝意志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痛苦与彷徨！
他猛地挣扎坐起，不顾经脉欲裂的剧痛，双手艰难却稳定地再次结印。但这一次，他调动的不再是蛮横的太极玄清道或大梵般若，而是深植于元神最深处、源自五卷天书融合归一后所领悟的那一丝…触及天地本源规则的微弱力量！
然而，欲要沟通天地，触及魂灵本源，岂是易事？此法玄奥至极，亦凶险至极，所需耗费的修为与魂力，堪称海量！
“呃啊！”
印成的刹那，鬼厉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他只觉得自己的丹田气海如同被瞬间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苦修数百年的精纯修为，如同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疯狂倾泻而出，被那玄奥的法诀贪婪地抽取、燃烧！
剧烈的痛苦远超想象！仿佛每一寸经脉都在被烈焰灼烧、撕裂，每一个窍穴都在哀鸣、崩溃！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鬓角的白发骤然增多，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与枯竭感疯狂席卷而来！
为了维系这逆天之法，他在燃烧自己的道基！消耗自己的寿元！
“宗…宗主！”远处的随行弟子骇得魂飞魄散，他们清晰地感受到鬼厉那原本深不可测、令人敬畏的磅礴气息，正在如同雪崩般飞速跌落、消散！几人想要上前，却被那恐怖的灵力抽取漩涡与鬼厉眼中那疯狂决绝的光芒骇得无法动弹！
鬼厉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的七窍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脸色苍白如金纸，身体摇摇欲坠，全靠一股钢铁般的意志强行支撑。他所有的神识，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于那双结印的手，以及那疯狂输出的、维系着与天地法则沟通的本源之力上！
“瑶儿…等我…这次…一定…”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视线都因极致的痛苦与消耗而开始模糊。
嗡…
那枚沉寂的合欢铃，仿佛被无形之力激活，骤然发出一声清晰而奇异的嗡鸣，表面流转起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光芒。
紧接着，在鬼厉瞪大的、充满血泪的注视下，寒玉台上，碧瑶身躯之上，一点点极其淡薄、几乎透明的光粒开始汇聚，艰难地、微弱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绿衣轮廓，和…那张他刻骨铭心的容颜虚影。
虚影淡薄如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没有实质，没有生机，只有一种残存于天地间、被强行凝聚显现的破碎“状态”。
“瑶…瑶儿！！！”
鬼厉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旋即又被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炸开！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消耗，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他猛地扑到台边，想要触碰，却怕惊散这缕微光，只能隔着那绝望的距离，贪婪地、痴痴地凝视着那虚幻的面容，泪水混合着鲜血奔涌而下。
“你…你真的…”他语无伦次，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看看我…瑶儿…看看我…”
那碧瑶的残魂虚影，静静地悬浮着，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迷失在无尽的虚无之中。
然而，她似乎本能地感受到了下方那炽热到足以灼穿生死界限的注视，那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泣血般的呼唤。她那虚幻的、模糊的视线，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移动着，最终，定格在鬼厉那张布满血泪、因修为骤耗而瞬间苍老憔悴了许多的脸上。
她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然后，在鬼厉窒息的凝视中，她那只虚幻的、透明的手，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了起来。每移动一分，都仿佛耗尽了她残存的所有力量，也加剧着鬼厉修为的恐怖消耗。
她冰凉剔透的指尖，终于穿越了那寸许的距离，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鬼厉的脸颊。
没有真实的触感，只有一股冻彻灵魂的冰凉，以及一种…无法形容的、源自本能的巨大悲伤与无尽眷恋。
鬼厉浑身剧震，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已忘记。他感受着那虚幻指尖传来的、几乎不存在的触碰，那其中蕴含的、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刻骨铭心的情感…
“瑶儿…”他声音破碎，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遍遍绝望而深情的呼唤，“是我…是我啊…小凡…你的傻小子…”
碧瑶的残魂，依旧无法言语，眼神空洞而悲伤，灵智似乎早已消散大半。但那触碰着他脸颊的虚幻指尖，却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摩挲了一下，仿佛想替他拭去那滚烫的血泪。
与此同时，两行清澈的、却同样虚幻的泪滴，从她那空洞的眼眸中缓缓滑落，无声地滴落，消散在空气里。
她也在哭。
无声地，跨越了生死，为他而哭。
鬼厉的心，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泪与触碰，彻底揉碎成了齑粉。
他再也抑制不住，崩溃地痛哭失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让你等了百年…苦了百年…”
他像个迷路百年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将百年积压的所有愧疚、思念、痛苦，尽数倾泻而出，对着那缥缈的残魂，诉说着他的痴，他的妄，他的悔，他的爱。
碧瑶的残魂只是静静地“听”着，流着泪，用那虚幻的手，徒劳地试图擦拭他的泪水，仿佛这是她残存意识里，唯一还记得、唯一还想为他做的事。
然而，虚影终究太过脆弱，维系它存在的代价更是鬼厉无法长久承受的。不过短短十数息，虚影便开始剧烈波动，愈发透明。
鬼厉惊恐地试图加大输出，却只觉得丹田一阵无法形容的空虚剧痛，眼前一黑，险些彻底昏死过去。他已是油尽灯枯，根本无法再维持！
“不…不要…瑶儿…再等等…”他绝望地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抓住那消散的流光，却什么也抓不住。
最终，在那虚影即将彻底散去的最后一刻，碧瑶那空洞的眼中，似乎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蕴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有无尽的悲伤，有蚀骨的不舍，有跨越生死的眷恋，或许…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安慰？
旋即，虚影彻底消散，化为点点细微流光，融回合欢铃中，再无踪迹。
洞穴内，重归死寂。
鬼厉僵在原地，维持着伸手的姿势，脸上残留着那冰凉的触感与虚幻的泪痕。
噗通。
他彻底脱力，重重跪倒在寒玉台前，额头抵着冰冷的玉台，身体因修为骤耗的虚脱与极致的情感冲击而不住地剧烈颤抖，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这一次，那熄灭的眼中，有了光。
虽痛彻心扉，虽代价惨重，但他终于…触碰到了一线真实的希望。
路，还在前方。
纵使千难万险，纵使需焚尽此身。
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真正地，将她从那片虚无中，带回来。
洞窟一角，幽姬悄然现身，她看着那跪地痛哭、气息衰败的身影，看着寒玉台上沉睡的少女，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她悄然放下几枚珍稀的固本培元丹药，无声叹息，悄然退去。
合欢铃静默如初。
唯有那男子压抑的哭声与无声的誓言，在冰冷的洞穴中，久久回荡。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