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小竹峰。
寒风凛冽,吹动着陆雪琪单薄的衣衫。她独立于绝顶悬崖边,望着云海翻涌,眼神空洞得如同失去了魂魄。大婚那日的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放——碧瑶的出现,张小凡的眼泪,那句斩钉截铁的“对不起”,还有万人往那句“女婿,我们回家”
每一个细节都化作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为什么...”她轻声自语,声音破碎在风里,“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袭鲜红的嫁衣已被她亲手焚毁,灰烬随风散入云海,如同她被碾碎的心。可即便烧掉了嫁衣,也烧不掉那份刻骨铭心的耻辱与绝望。
“雪琪。”水月大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眼中满是痛惜,“已经三日了,回去吧。”
陆雪琪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师父,我是不是很可笑?”
水月大师心中一痛:“莫要胡说。此事...非你之过。”
“非我之过?”陆雪琪突然轻笑,笑声凄厉如泣,“那为何被抛弃的是我?为何被遗忘的是我?为何...他选择的是那个魔教妖女!”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淬毒般的恨意。
水月大师伸手想抚她的肩,却被她猛地避开。
“师父,”陆雪琪缓缓转身,眼中是一片死寂的荒原,“告诉我,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是不是我不如那个碧瑶...”
“雪琪!”水月大师厉声打断她,眼中含泪,“莫要妄自菲薄!是那张小凡背信弃义,是那鬼王宗妖女不知廉耻!与你何干!”
陆雪琪怔怔地看着师父,忽然泪如雨下:“可我爱他啊...师父...我是真的爱他啊...”
她瘫软在地,泣不成声。七情六欲如洪水决堤,将她最后的理智淹没。那个清冷孤高的小竹峰仙子,此刻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水月大师将她紧紧搂入怀中,老泪纵横:“哭吧,哭出来就好...哭过之后,便要重新站起来。”
但陆雪琪没有站起来。接连数日,她如同行尸走肉,不眠不休,只是终日坐在绝顶崖边,望着鬼王宗的方向,一动不动。
小竹峰弟子们忧心忡忡,却无人敢上前劝慰。文敏每日送来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在一旁,渐渐冰冷。
直到那日,两个新入门的小弟子在远处窃窃私语,声音随风飘来:
“听说张师兄...不,那张小凡已经正式加入鬼王宗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费陆师姐对他一片深情...”
“可不是么!现在整个修真界都在笑话咱们青云,笑话陆师姐...”
“那妖女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够了!”陆雪琪猛地起身,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那两个弟子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地求饶。
她却看也不看她们,只是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
“笑话...是啊,我是个笑话...”她低声呢喃,唇角勾起一抹惨笑,“全心全意地爱他,等他,换来的却是天下人的耻笑...”
她突然仰天长啸,声如孤鹤泣血,震得整座小竹峰都在颤抖。周身灵气失控般暴走,冰心玉魄发出刺目寒光。
“雪琪!静心!”水月大师闻声赶来,见状大惊失色。
但陆雪琪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心魔骤起,反噬自身,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如雪的白衣。
再次醒来时,已是在熟悉的房间。道玄真人、田不易、水月大师都守在榻前,面色凝重。
“心魔反噬,道基受损。”道玄真人语气沉重,“若再执迷不悟,恐有堕入魔道之危。”
陆雪琪怔怔望着帐顶,声音沙哑:“掌门师伯,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的心都守不住...”
道玄真人长叹一声:“雪琪,你是我青云门百年来最杰出的弟子。须知大道无情,有些执念,该放则放。”
“放?”陆雪琪突然笑了,笑容凄艳如带血的梨花,“如何放?七年深情,一朝背叛;天下耻笑,心魔丛生...您告诉我,如何放?”
道玄真人默然片刻,缓缓道:“那就拿起你的剑。”
陆雪琪一怔。
“既然放不下,那就用你的剑,斩断这份执念。”道玄真人的目光锐利如剑,“诛仙剑阵下,他选择的是碧瑶。鬼王宗内,他选择的是背叛。这样的男子,值得你如此作践自己吗?”
田不易忍不住开口:“掌门!何至于此!”
道玄真人冷冷道:“田师弟,莫非你还对那个叛徒心存幻想?”
田不易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垂首,老泪纵横。
陆雪琪缓缓坐起身,眼中燃起诡异的光芒:“掌门师伯的意思是...”
“拿起天琊,斩情证道。”道玄真人声音冰冷,“让天下人知道,青云陆雪琪,不是为情所困的庸人!让那对叛徒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要付出代价!”
水月大师失色:“掌门!这太残忍了!”
道玄真人拂袖转身:“残忍?比得上他当众叛门的残忍?比得上我青云颜面扫地的残忍?雪琪,你自己选择。”
房门开启又合上,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陆雪琪怔怔坐在榻上,脑海中回荡着道玄真人的话。
“斩情证道...付出代价...”
她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
“好...好一个斩情证道...好一个付出代价...”
从此,小竹峰上多了一个练剑如疯魔的身影。
天琊剑光寒彻天地,剑意冰冷绝情。陆雪琪不再流泪,不再说话,只是日复一日地练剑。她的修为突飞猛进,气质却愈发冰冷,眼神淡漠得令人心悸。
水月大师忧心忡忡,却无法靠近。如今的陆雪琪,周身三尺皆是无形剑罡,触之即伤。
文敏红着眼眶劝道:“师姐,求你别这样...折磨自己又是何苦...”
陆雪琪收剑回鞘,目光扫过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折磨?不,我在变强。”
她望向鬼王宗的方向,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淬毒般的恨意。
“只有足够强,才能让背叛者付出代价;只有足够强,才能让夺人所爱者痛不欲生;只有足够强...”她轻轻抚摸天琊剑锋,任鲜血染红剑身,“才能斩断这可笑的情愫。”
田不易来看过她一次,见到她如今模样,这个矮胖长老竟哭得像个孩子:“雪琪...小凡他...或许有苦衷...”
陆雪琪只是冷冷道:“田师叔,张小凡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鬼王宗的叛徒。”
她转身继续练剑,剑光如雪,再不回头。
田不易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苦了你了...孩子...苦了你了...”
夜里,陆雪琪独自站在崖边,望着天边明月。月光洒在她身上,却照不进那颗冰封的心。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那是张小凡早年送她的生辰礼,粗糙却真挚。那时他红着脸说:“陆师姐...这个送你...希望你喜欢...”
“喜欢...”陆雪琪轻声重复,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涟漪,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掌心用力,玉佩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从今日起,陆雪琪心中,再无儿女私情。”她对着明月起誓,声音冰冷如铁,“唯有手中剑,心中道。负我者,叛我者,必诛之!”
天琊剑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决心,发出凄厉的嗡鸣。
翌日,通天峰大殿。
道玄真人看着跪在殿中的白衣女子,缓缓道:“雪琪,你当真想好了?”
陆雪琪抬头,眼神坚定冰冷:“请掌门师伯准许弟子闭关,修炼太上忘情。”
殿中一片哗然。水月大师失声:“不可!雪琪!太上忘情乃禁术,修炼者必将绝情绝性,再无回头之路!”
曾叔常也皱眉道:“掌门三思!此术凶险异常,历代修炼者非死即疯!”
道玄真人却看着陆雪琪:“为何要修此术?”
陆雪琪声音平静无波:“唯有忘情,方能证道。唯有证道,方能...斩妖除魔。”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道玄真人长叹一声:“准。”
“掌门!”水月大师跪地哀求,“不能啊!雪琪她会毁了自己的!”
道玄真人淡淡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陆雪琪向水月大师叩首:“师父养育之恩,雪琪永世不忘。但此后之路,弟子...独自前行。”
她起身,白衣如雪,背影决绝,再不看任何人一眼。
闭关洞府石门缓缓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水月大师瘫坐在地,泪流满面:“傻孩子...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田不易仰头闭目,喃喃道:“老七...你看看你造了什么孽...”
洞府内,陆雪琪看着石壁上刻着的“太上忘情”心法,眼神平静得可怕。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她轻声念诵,天琊剑横于膝上。
第一重,忘喜。
她想起死灵渊下,张小凡笨拙地为她包扎伤口时的羞涩...
剑光一闪,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以痛忘喜。
第二重,忘怒。
她想起流波山上,他为她挡下妖兽攻击时的焦急...
剑光再闪,又一道血痕。以痛忘怒。
第三重,忘哀。
她想起七年来,每次望见他默默关注自己时的悸动...
剑光纷飞,血染白衣。以痛忘哀。
第四重,忘惧。
她想起诛仙剑阵下,他浑身是血却仍护在她身前的决绝...
她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剑势狂乱,在石壁上划下深深剑痕。
第五重,忘爱...
她想起大婚那日,他看向碧瑶时那无法作伪的眼泪...
“噗——”一口鲜血喷出,她瘫倒在地,蜷缩着颤抖。
无数记忆碎片疯狂涌现,每一个画面都化作最恶毒的诅咒,撕扯着她的神魂。
“啊——”她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天琊剑脱手落地。
就在她即将被心魔彻底吞噬时,道玄真人的声音隔空传来:“雪琪!记住你的恨!恨能斩情!”
恨...
陆雪琪猛地睁眼,眼中一片血红。
是啊,还有恨。
恨他的背叛,恨她的抢夺,恨天下的耻笑,恨自己的痴傻!
“恨...”她喃喃自语,重新握起天琊剑。
这一次,剑光不再狂乱,而是冰冷、精准、绝情。
她一剑剑斩向虚空,仿佛斩断的是过往的情丝,是愚蠢的痴念,是那个曾经会哭会笑的陆雪琪。
血与泪交织,痛与恨共鸣。
当最后一式剑诀完成时,她站在洞府中央,白衣胜雪,神情淡漠如神佛。
天琊剑发出愉悦的嗡鸣,剑身冰蓝,再无一丝杂质。
太上忘情,终至大成。
她缓缓走出洞府,阳光洒在她身上,却暖不透那双冰封的眼眸。
水月大师守在外面,见她出来,急切上前:“雪琪...”
陆雪琪微微颔首:“师父。”声音礼貌而疏离,仿佛在称呼一个陌生人。
水月大师心中一寒,泪水再次涌出:“你...你还是我的雪琪吗?”
陆雪琪目光扫过远处云海,声音平静无波:“弟子陆雪琪,今日出关。请师父禀告掌门,魔教猖獗,弟子愿请命,下山除魔。”
水月大师怔怔地看着她,终于明白——那个会哭会笑、会为情所困的陆雪琪,真的死了。
死在了一场盛大而耻辱的婚礼之后。
死在了心爱之人的背叛之下。
死在了这绝情绝性的太上忘情之中。
如今活着的,只是一具为恨而生的躯壳。
风中有剑鸣凄厉,如泣如诉。
一场情劫,终以最惨烈的方式,彻底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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