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峡谷一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正魔两道激起了层层涟漪。
鬼王宗,狐岐山深处。
万人往面色阴沉地听着青龙的汇报。当听到“全军覆没”、“天琊剑毫不留情”、“尸首皆覆寒霜”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怒,随即化为深深的忌惮。
“好一个陆雪琪!”万人往冷哼一声,指节敲打着王座扶手,“道玄老儿,倒是炼出了一把好刀!”
青龙垂首道:“宗主,此女功法诡异,剑意冰冷绝情,与往日传闻大相径庭。幸而此次运送并非紧要物资,但...其威胁不容小觑。”
幽姬在一旁,眼中满是忧虑:“瑶儿若是知道...”她的话未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碧瑶身子刚有起色,若听闻此讯,尤其是得知陆雪琪变得如此...恐怕
万人往眼神一厉:“瞒着她!此事绝不可让瑶儿知晓!”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一丝复杂,“至于小凡...也暂且不要让他知道细节。”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偏殿内,张小凡正小心翼翼地为碧瑶喂药。碧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有了些许神采。她看着张小凡专注而温柔的神情,心中既甜且涩。
“小凡,”她轻声问,“听说...西南峡谷那边出了事?”
张小凡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温声道:“些许小事,爹已经处理了。你安心养伤,别操心这些。”
碧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僵硬。她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喝下药,心中却涌起不安。待张小凡离去后,她悄悄唤来了贴身侍女。
当从侍女口中得知峡谷惨状,尤其是领队之人特征时,碧瑶手中的药碗“啪”地落地,摔得粉碎。
“雪琪...她...”碧瑶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她怎么会...变得如此...”
她想起死灵渊下陆雪琪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杀意,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那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清冷孤傲却心怀慈悲的青云仙子...那更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是因为我...是因为我们吗?”碧瑶捂住心口,泪如雨下,“是我和小凡...把她逼成这样的吗?”
无尽的愧疚与恐惧淹没了她。她仿佛看到陆雪琪在无边痛苦中沉沦,最终化作冰封的利刃,而这一切的源头,皆源于她和张小凡的“情”。
与此同时,张小凡也从秦无炎阴阳怪气的“慰问”中得知了真相。
“...啧啧,张师弟,你那旧情人如今可真是了不得啊!剑下亡魂无数,眼皮都不眨一下,真是‘太上忘情’,名不虚传!听说她杀完人,连血都不沾衣,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秦无炎后面的话,张小凡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脑海中只剩下“陆雪琪”和“杀戮”这两个词在疯狂碰撞。
他踉跄着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石门缓缓滑坐在地。
“雪琪...”他喃喃自语,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无法想象,那个在七脉会武中宁折不弯、在死灵渊下与他相依为命、在流波山雨中对他露出羞涩笑容的女子,会变成传闻中那般模样。
是因为他吗?
是因为他的背叛?他的选择?他的...遗忘?
无尽的愧疚与心痛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猛地一拳砸在地上,石屑纷飞,手背鲜血淋漓,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比起心中的痛,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多想立刻冲去青云山,找到她,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告诉她一切都是他的错...可他不能。他如今是鬼王宗副宗主,是万人往的女婿,是碧瑶的丈夫。他身上的枷锁,早已沉重得无法挣脱。
“对不起...雪琪...对不起...”他将脸深深埋入掌心,泪水从指缝中无声滑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他此刻,已然肝肠寸断。
青云山,小竹峰。
陆雪琪静坐于绝情洞府内,面如寒霜,无悲无喜。西南峡谷的杀戮仿佛从未发生,她周身气息越发冰冷沉寂,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
洞府外,水月大师伫立良久,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叹息,黯然离去。她感知到弟子气息的“稳固”,那是一种令她心寒的、毫无生机的死寂。
通天峰上,道玄真人听完萧逸才的详细汇报,唇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很好。”他淡淡评价,“雪琪已深得‘太上忘情’之精髓。传令下去,赏赐冰心丹三枚,助她稳固境界。”
“师父...”萧逸才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陆师妹她...似乎...”
“嗯?”道玄真人目光扫来,不怒自威。
萧逸才心中一凛,连忙垂首:“弟子失言。陆师妹修为大进,实乃我青云之幸。”
道玄真人挥挥手:“下去吧。密切关注鬼王宗动向,尤其是那张小凡的反应。”
“是。”
大竹峰上,田不易暴跳如雷,一巴掌拍碎了身旁的石桌。
“放屁!什么‘太上忘情’!什么‘青云之幸’!道玄师兄他...他这是把雪琪那孩子往死里逼啊!”他气得浑身发抖,眼圈却红了,“老七那个孽障!还有那个鬼王宗的妖女!要不是他们...雪琪何至于此!”
苏茹在一旁默默垂泪,轻抚丈夫后背:“不易,小声些...隔墙有耳。”
“我怕什么!”田不易低吼,声音却带上了哽咽,“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如今变成一把没有感情的刀...我这心里...疼啊!”
他想起那个清冷倔强、却会在得到夸奖时眼角微弯的白衣少女,再想到如今传闻中那个剑出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绝情仙子”,只觉得心如刀绞。
各方的暗流与波澜,陆雪琪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她将一切情绪死死压在冰封之下,不敢有丝毫流露。
夜深人静时,她会独自来到小竹峰后山的冰潭边。这里是青云山极寒之处,寒气有助于镇压她体内时常翻涌的戾气与...那不该有的悸动。
月光下,她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粗糙的玉佩。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
这是她与过往唯一的、隐秘的连接。是她冰封世界里,唯一一点见不得光的温暖。
“值得吗?”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是道玄真人的警示,“为一段虚妄过往,阻你证道之路?”
她猛地攥紧玉佩,指尖发白。
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在心底挣扎:“那是真的...那些温暖...那些悸动...都是真的...”
两种声音在她脑中激烈交锋,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太上忘情的心法自动运转,寒意席卷全身,试图将那些“杂念”彻底冻结。
“呃...”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迅速凝结成冰晶。
她缓缓跪倒在冰面上,额头抵着冰冷刺骨的寒冰,身体微微颤抖。外表的冰封之下,是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情感岩浆。
她想起西南峡谷那个鬼王宗弟子临死前惊恐的眼神...
想起荒村老妪慈祥的呼唤...
想起张小凡当年笨拙地送上玉佩时通红的耳根...
想起碧瑶在死灵渊下绝望的哭泣...
恨吗?
恨的。恨他的背叛,恨她的出现,恨命运的捉弄。
痛吗?
痛的。痛到麻木,痛到只能用更深的冰冷来掩盖。
爱吗?
......
她不敢想下去。
那个答案,是她无法承受之重。
最终,她缓缓抬起头,擦去嘴角血渍,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而冰冷。将那枚玉佩小心翼翼地贴肉藏好,仿佛藏起一个罪证。
她站起身,天琊剑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发出清越的嗡鸣。
“从此以往,唯剑唯道。”她对着冰潭中的倒影,一字一顿地起誓。
倒影中的女子,白衣胜雪,容颜绝世,眼神却冷得令人窒息。
她转身离去,脚步决绝,没有回头。
冰潭依旧平静,映照着凄冷的月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潭边那一点迅速凝结的鲜红血珠,无声地诉说着,冰封之下,曾有灼痕。
风过竹林,呜咽如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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