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岐山，幽冥殿深处。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焦灼中缓慢流逝。碧瑶躺在寒玉榻上，气息愈发微弱，肩胛处的伤口虽不再流血，但那萦绕不散的玄冰剑气，如同附骨之疽，仍在一点点蚕食着她残存的生机。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万人往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守在一旁，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滞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儿，每一次她无意识的痛苦蹙眉，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剜在他的心上。焦躁、愤怒、心痛、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几乎要将这位雄踞魔教的鬼王吞噬。
幽姬默默垂泪，不断为碧瑶擦拭额角的冷汗，输入微弱的灵力试图安抚，却收效甚微。
鬼先生则在殿中来回踱步，枯瘦的手指不断掐算，嘶哑地喃喃自语：“时辰快到了...幽冥渊死气最盛之时...若再无消息...”
就在这绝望的氛围几乎要达到顶点时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虚弱的脚步声，伴随着青龙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宗主！回来了！小凡...小凡他...”
万人往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一步踏出已至殿门！
只见青龙搀扶着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踉跄而入。那是张小凡！
他浑身衣衫褴褛，浸满暗红的血污和黑色的冰屑，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胸口塌陷，显然肋骨尽碎。更可怕的是，他周身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幽冥死气，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与体内一股微弱却顽强的太极清气做着绝望的抗争。
但他那双深陷的眼眸，却在看到万人往的瞬间，迸发出最后一丝惊人的亮光。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另一只紧紧攥着的手，摊开掌心。
一个小巧的玉瓶静静躺在他血肉模糊的掌中，瓶身冰凉，里面一滴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碧光与磅礴生机的露珠，正缓缓流转。
“宗...主...”他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幽昙...露...快...救...瑶儿...”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软，猛地喷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漆黑血液，直直向前倒去！
“小凡！”青龙惊呼，连忙扶住他。
万人往瞳孔骤缩，一把夺过那玉瓶，触手冰凉，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逆转生死的浩瀚能量！他看了一眼昏迷濒死、死气缠身的张小凡，又看了一眼玉瓶，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震惊与动容。
这小子...竟真的从幽冥渊带回了此物！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鬼先生！”万人往厉声喝道，将玉瓶掷了过去，“快！救人！”
鬼先生接过玉瓶，感受到其中力量，枯槁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惊异。他不敢怠慢，立刻来到碧瑶榻前，取出一套秘传银针，蘸取幽昙露，以极其精妙的手法，刺入碧瑶周身大穴。
随着露珠能量注入，碧瑶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那顽固的玄冰剑气仿佛遇到克星，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被磅礴生机强行逼出、化解！她苍白的脸上迅速恢复血色，微弱的气息变得平稳有力，肩胛处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粉嫩肌肤。
万人往、幽姬、青龙全都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着这一切。
片刻之后，碧瑶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依旧清澈明亮，却带着初醒的迷茫与一丝深深的疲惫。她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熟悉的场景，最后落在万人往焦急的脸上。
“爹...？”她轻声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我...怎么了？好像...睡了很久...”
万人往看到女儿苏醒，眼中瞬间涌上狂喜，老泪几乎夺眶而出！他猛地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瑶儿！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幽姬也喜极而泣：“小姐！您吓死我们了！”
碧瑶微微笑了笑，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那股纠缠不休的阴寒痛楚消失无踪。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肩膀，伤口处只剩下一片清凉舒适。
“我...没事了？”她有些难以置信，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急切地寻找，“小凡呢？小凡在哪里？我记得...他好像...”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昏迷前，记得张小凡疯狂地护在她身前，记得那撕心裂肺的呼喊
万人往脸上的喜悦微微一僵，眼神闪烁了一下，沉声道：“瑶儿，你刚醒，还需静养，别多想...”
就在这时，碧瑶的目光越过了万人往的肩膀，看到了被青龙扶到一旁角落、正在由鬼先生紧急施救的那个身影。
虽然那人浑身血污，气息奄奄，几乎难以辨认，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让碧瑶的心脏猛地一缩！
“小...小凡？！”她声音骤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猛地从榻上坐起身，“他怎么了？！他怎么伤成这样？！！”
她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万人往按住。
“瑶儿！你冷静点！”万人往试图安抚。
“放开我！”碧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父亲，踉跄着扑到张小凡身边。当她看清他此刻的模样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那还是她的小凡吗？
浑身是伤，骨断筋折，死气缠绕，生机微弱得如同萤火...
他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痛苦却安详的弧度，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
巨大的恐惧和心痛瞬间攫住了碧瑶！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又怕弄疼他。
“小凡...小凡...”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汹涌而出，“你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样？！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人往面色阴沉，沉默不语。幽姬不忍地别过头去。
正在施救的鬼先生叹了口气，嘶哑道：“小姐...是张公子...独闯幽冥绝地‘幽冥渊’，为您取来了这‘还魂幽昙露’...方才救醒了您...他自己却...”
幽冥渊？还魂幽昙露？
碧瑶猛地想起昏迷前那段模糊的记忆碎片——张小凡决然离去的背影...父亲和鬼先生的对话...
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浮现，让她浑身冰冷！
她猛地看向万人往，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质问：“爹！是你！是你让他去的？！是不是？！你明明知道那里有多危险！你明明知道他...”
“瑶儿！”万人往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烦躁与痛心，“是他自己坚持要去！为了救你，他什么都可以不顾！”
“那你就让他去送死吗？！”碧瑶嘶声哭喊，心如刀绞，“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为了救我...他就要死了啊！！！”
她扑在张小凡身上，感受到他那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和冰冷体温，无边的恐惧和愧疚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她泣不成声，“我不要他救...我不要他死...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鬼先生沉声道：“小姐，张公子伤势极重，更被幽冥死气侵体，侵蚀了心脉根基...他能活着回来，已是奇迹...如今...怕是...”
“不！不会的！”碧瑶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疯狂的执念，“救他！鬼先生！求求你！救救他！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他活着！”
鬼先生看了一眼万人往，沉吟道：“方法...或许有。但需以至亲心头精血为引，辅以宗门秘宝‘血魂精粹’，强行驱散死气，修补心脉...但施救者...必会元气大伤，折损寿元...”
“用我的！”碧瑶毫不犹豫地抓住鬼先生的手臂，眼神决绝，“用我的血！我的命是他换回来的！还给他！”
“胡闹！”万人往厉声喝道，“你刚苏醒，身体虚弱，岂能再损精血！”
“爹！”碧瑶转身，跪倒在万人往面前，泪如雨下，苦苦哀求，“求求您！让我救他！如果没有小凡，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与绝望，万人往身躯一震，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他了解女儿的性子，知道她说到做到。
“...罢了。”他挥挥手，声音疲惫，“鬼先生，依她吧。务必...保住他们两人。”
鬼先生领命，立刻准备法阵与药物。
碧瑶毫不犹豫地割破手腕，殷红的、蕴含着生命精华的心头血滴入玉碗。随着血液流失，她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但她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紧紧盯着昏迷的张小凡。
“小凡...坚持住...这次...换我救你...”
法阵启动，血光与幽昙露残余的能量交织，融入张小凡体内，与那顽固的死气展开激烈的争夺...
过程漫长而痛苦，碧瑶咬牙坚持，不断输出精血，身体摇摇欲坠。
终于，在碧瑶几乎虚脱昏迷之际，张小凡体内的死气被暂时压制驱散，心脉被强行稳固，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鬼先生松了口气：“暂时...稳住了。但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就看造化了。而且...其根基受损极重，即便醒来，修为恐怕也...”
碧瑶瘫软在地，被幽姬扶住。她看着张小凡依旧昏迷但却有了生机的脸庞，露出一丝虚弱的、却心满意足的笑容。
“没关系...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
她轻轻抚摸着张小凡冰冷的脸颊，泪水再次滑落，滴在他唇上。
“傻子...你这个傻子...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就在这时，青龙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从张小凡怀中找到的一件东西递给了碧瑶——那是一枚已经碎裂、被死气侵蚀得黯淡无光的粗糙草编蚱蜢，正是张小凡儿时最珍视、后来送给她的那个...
碧瑶握着那枚破碎的蚱蜢，仿佛看到了他在幽冥渊底，拖着残躯，死死护着这微不足道之物的样子...
这一刻，所有的情绪轰然爆发！
她再也忍不住，伏在张小凡胸前，失声痛哭。那哭声凄厉而绝望，充满了无尽的爱恋、心痛、愧疚与后怕。
“小凡...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你快醒过来...看看我...求求你...”
万人往看着相拥的两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痛哭崩溃，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有对女儿的心疼，有对张小凡的动容，有对青云的滔天恨意，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意。
殿外，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生机已续，情债难偿。
此情此劫，如何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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