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殿偏殿，寒气森森，唯有角落一张暖玉榻散发着微弱温意，与殿中弥漫的阴冷死气格格不入。
张小凡静静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周身那浓郁的幽冥死气虽被暂时压制，却依旧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他经脉深处，缓慢地侵蚀着他残存的生机。鬼先生留下的药液每日浸泡着他的身体，也只能勉强吊住他一线性命。
碧瑶守在一旁，寸步不离。
她本就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脸色比张小凡好不了多少，唇瓣干裂，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但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却始终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榻上之人，里面盛满了无尽的忧虑、刻骨的痛楚，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幽姬端来汤药和灵食，轻声劝道：“小姐，您多少吃一点，休息片刻吧。张公子这里有我看着，若有动静，立刻唤您。”
碧瑶缓缓摇头，目光未曾离开张小凡分毫，声音沙哑却固执：“我不饿，也不累。我要守着他，他若醒来，第一眼定要看到我。”
幽姬心中酸楚，知她性情执拗，只得叹息一声，将温着的药膳放在一旁，默默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碧瑶伸出微颤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张小凡冰冷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心脏狠狠一缩。
“小凡...”她低声唤道，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他的沉睡，“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我好怕...”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他毫无知觉的手背上。
“你怎么那么傻...幽冥渊...那种地方，你怎么敢一个人去...若是...若是你回不来了，我怎么办？我醒来还有什么意义...”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无时无刻不笼罩着她的巨大恐惧。
“你还记得吗？在死灵渊下，你也是这样守着我，给我讲你小时候在草庙村的事...那时候，虽然害怕，但心里却是暖的...因为有你...”
“还有在流波山，下雨的那个晚上，你笨拙地给我挡雨，自己却淋得湿透...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傻小子，怎么这么让人心疼...”
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甜蜜的、心酸的、痛苦的...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握紧他冰冷的手，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力量。
“小凡，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你不能食言...”
日夜不休的守护和极度的精神煎熬，让碧瑶的身体很快达到了极限。她开始频繁地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有时只是起身端个药碗，都会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但她依旧强撑着，不肯离开半步。喂药时，她总是先小心翼翼地将药汁吹温，再用小勺一点点撬开他紧闭的牙关，极其缓慢地喂进去，生怕呛到他。擦拭身体时，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眼中满是心疼与怜惜。
万人往来过几次，看到女儿这般形容憔悴、执迷不悟的模样，又是心痛又是恼怒。
“瑶儿！”他沉声喝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值得吗？！我鬼王宗的公主，何须如此作践自己！”
碧瑶缓缓抬起头，看向父亲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冷意：“爹，若没有他，我早已是一具枯骨。如今他为我生死未卜，我守着他，天经地义。这不是作践，是还债，更是...心甘情愿。”
“你！”万人往气结，指着张小凡，“他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能给你什么？还能为我圣教做什么？！瑶儿，清醒点！你是未来的鬼王宗之主！”
碧瑶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弧度：“鬼王宗之主？爹，若要用他的命来换，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她重新低下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张小凡脸上，声音轻却坚定，“我只要他活着。”
万人往看着女儿那油盐不进、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榻上那个男人的模样，一股无名火起，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怒哼一声，拂袖而去。殿门外，传来他厉声吩咐幽姬和鬼先生加紧研制丹药、务必保住张小凡性命的命令。
碧瑶仿佛没有听见，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张小凡的手。
夜深人静时，是最难熬的。
殿内烛火昏暗，窗外风声呜咽，如同鬼哭。碧瑶趴在榻边，疲惫至极，却不敢真正入睡。她怕一闭眼，就再也听不到他微弱的呼吸声。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开始出现幻觉。
有时仿佛看到张小凡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透明，要被那死气彻底吞噬；有时仿佛听到他极其微弱地喊了一声“瑶儿”，惊得她猛地坐起，却发现只是幻听；有时甚至看到陆雪琪手持天琊，冰冷地站在榻前，要将剑再次刺下
每一次，她都惊出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需要紧紧抱住张小凡的胳膊，感受那一点点微弱的脉搏和体温，才能慢慢平静下来。
“小凡...我快撑不住了...”在一次剧烈的幻觉惊吓后，她终于崩溃，伏在他胸前，失声痛哭，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你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求求你...别再吓我了...我真的好怕...”
哭累了，她便昏昏沉沉地睡去，却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蹙，仿佛在梦中依旧在寻找、在守护。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掌心微微一动。
碧瑶猛地惊醒，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张小凡那冰冷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小凡？！”她瞬间睡意全无，扑到榻前，紧紧盯着他的脸，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小凡！是你吗？你听得见我说话对不对？你再动一下！再动一下给我看看！”
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等待着一个世纪的审判。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她的心再次沉入谷底，以为那只是又一次绝望的错觉时
张小凡的长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蝴蝶振翅，微弱，却真实！
紧接着，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沙哑到极致的呓语：
“瑶...儿...别...哭...”
四个字，耗尽了了他全部的气力，之后便再无动静。
但碧瑶却如同被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淹没了所有的疲惫、恐惧和绝望！
他醒了！他听到她说话了！他在安慰她！
“小凡！小凡！”她喜极而泣，泪水汹涌而出，却是喜悦的泪水！她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脸，亲吻他冰冷的额头，语无伦次，“我不哭！我不哭了！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我...”
她激动得浑身颤抖，想要立刻跑去告诉所有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却又生怕自己一离开，他又陷入沉睡。
最终，她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将脸贴在他冰冷的掌心，一遍遍地重复：“小凡，快点好起来...我等你...我一直等你...”
尽管张小凡之后又陷入了沉睡，再也没有回应，但这一次细微的动静，如同在无尽黑暗的绝望深渊中，投下了一束微弱却真实的光芒。
碧瑶枯萎的心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泉，重新焕发出生机。
她依旧日夜守护，但眼神中不再只有绝望，多了几分炽热的期盼。她开始更努力地吃饭、服药，因为她知道，她必须好起来，才能更好地照顾他，等待他彻底苏醒的那一天。
她每天都会不停地和他说话，讲过去的趣事，讲外面的天气，甚至哼唱起儿时听过的、模糊的歌谣...她相信，他一定能听见。
偶尔，在她说到动情处，或哼唱到某个旋律时，她会感觉到他的手指再次轻微地动一下，或呼吸节奏有了一丝微弱的变化。
每一次，都让她欣喜若狂，如同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馈赠。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摇曳，却顽强地燃烧着，照亮着这对苦命恋人前路未知的、布满荆棘的未来。
殿外，万人往听着幽姬汇报女儿情况好转、甚至偶尔能听到她低低哼歌的声音时，面色复杂地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意味难明的叹息。
而榻上的张小凡，在无人察觉的深度昏迷中，眉心偶尔会极其轻微地蹙起，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无形的痛苦，又仿佛在挣扎着，想要冲破那层沉重的黑暗，回到那个为他泣血守候的绿衣少女身边。
情之一字，蚀骨焚心。
生不相离，死亦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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