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殿偏殿，烛火摇曳，将两个依偎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拉得很长，却依旧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与孤寂。
张小凡再次陷入了沉寂。那一声微弱如呓语的“瑶儿...别...哭...”之后，他便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呼吸重新变得微弱而平稳，仿佛之前的清醒只是一场短暂而虚幻的梦境。
碧瑶却紧紧抓着他方才微微动弹过的手指，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枯寂的心湖被那四个字投入了一块巨石，波澜骤起，再也无法平静。
希望，如同黑暗中摇曳的微光，明明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却偏偏照亮了她整个世界，让她在无尽的绝望中，生出了一丝卑微而炽热的期盼。
“小凡...你听得见的，对不对？”她伏在他耳边，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呓，生怕惊扰了他，“你再动一下，好不好？就一下...让我知道你不是骗我的...”
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庞，连他睫毛最细微的颤动都不肯放过。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然而，没有回应。
他依旧安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唇瓣干裂，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还在顽强地与死神抗争。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一点点漫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很快又用力摇头，将那股绝望强行压下。
“没关系...没关系...”她喃喃自语，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你累了，就再睡一会儿...我等你...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她重新拿起温热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她的心就跟着揪紧一分。那盘踞在他经脉深处的幽冥死气，即便被暂时压制，依旧如同潜伏的毒蛇，时不时躁动反噬，带来剧烈的痛苦，让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会无意识地蹙紧眉头，发出极轻的、压抑的呻吟。
每一次看到他痛苦的模样，碧瑶都感觉自己的心被凌迟。她恨不能代他承受所有苦楚，却只能徒劳地握紧他的手，一遍遍在他耳边低语：“小凡，坚持住...我在这里...陪着你...”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
张小凡的状况时好时坏，极不稳定。有时，他会连续昏睡数日，气息微弱得让碧瑶心惊胆战，几乎要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有时，他又会陷入剧烈的痛苦挣扎，身体无意识地痉挛，冷汗浸透衣衫，牙关紧咬，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那盘桓的死气隐隐有失控的迹象，看得碧瑶肝胆俱裂，只能不顾自身虚弱，一次次催动所剩无几的精纯灵力，配合鬼先生留下的丹药，拼命帮他压制。
而极偶尔的，在那痛苦的间隙，他会获得极其短暂的、模糊的清醒。
有时只是眼睫颤动几下，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停留片刻，便又无力地合上。
有时是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几个破碎到难以辨认的音节：“...疼...”、“...冷...”、“...瑶...”
有时，是他那冰冷的手指，会极其轻微地回握一下她始终紧握着他的手。
这些时刻，对于碧瑶而言，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哪怕短暂如流星，也足以照亮她所有黑暗的等待，让她甘愿付出一切去换取。
她会欣喜若狂，会泪流满面，会贴在他耳边，一遍遍回应：“我在！小凡，我在这里！不冷了，很快就不疼了...”
她会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温热的参汤和灵药，用勺子一点点撬开他紧闭的牙关，耐心至极。
她会为他更换被冷汗浸湿的衣物，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她会不停跟他说话，讲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讲外面的天气，甚至哼唱起儿时模糊的歌谣...她相信，他一定能听见。
这期间，万人往来过几次。每次看到女儿形容愈发憔悴，眼中心心念念只有那个昏迷不醒的小子，他的脸色就阴沉一分。但他终究没再强行阻止，只是催促鬼先生尽快研制更有效的丹药，并加派了人手在外警戒，脸色凝重地提及青云山近期似有异动，道玄老贼恐贼心不死。
这些消息让碧瑶心中警铃大作，更加不敢离开张小凡半步。她深知，若青云此时来袭，以张小凡如今的状态，绝无生路。
这日深夜，张小凡又一次陷入了剧烈的痛苦之中。他身体剧烈颤抖，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周身的死气失控般溢出，皮肤下隐隐透出诡异的黑纹，仿佛有无数阴魂在他体内嘶吼、冲撞。
“小凡！小凡！”碧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将鬼先生留下的镇魂丹药纳入他口中，却发现他牙关紧锁，根本无法吞咽！
眼看那死气越来越浓，张小凡的脸色由白转青，气息迅速微弱下去，碧瑶心急如焚，几乎崩溃！
情急之下，她脑中闪过一个极其大胆而危险的念头——以自身精血为引，融合微弱灵力，强行渡入他体内，助他炼化药力，镇压死气！
此举极险！她本就元气大伤，精血亏空，再次动用，轻则修为大跌，重则伤及根本，折损寿元！但此刻，她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逼出一口精血，混合着自身最后精纯的灵力，俯下身，以唇相渡，缓缓度入张小凡口中！
温热的、带着她生命气息的灵血渡入，张小凡身体猛地一震！那狂暴的死气仿佛被灼烫般，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骤然回缩！他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丹药顺利滑入喉中。
碧瑶虚脱般地瘫软在榻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前阵阵发黑，大口喘息着，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但她顾不上自己，眼睛死死盯着张小凡。
只见他周身的黑气渐渐平复，痛苦的痉挛停止，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呼吸却慢慢平稳下来。
过了许久，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涣散模糊，而是有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焦距。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榻边气息微弱、嘴角带血、正紧张万分望着他的碧瑶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张小凡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瑶...儿...你...怎么了...”他看到了她嘴角的血迹和极度虚弱的模样，眼中流露出清晰的担忧与焦急。
听到他清晰的话语，感受到他目光中久违的关切，碧瑶的泪水瞬间决堤！她扑上去，紧紧抱住他，泣不成声：“小凡...你终于...终于认得我了...我没事...我没事...只要你好了，我怎样都没事...”
张小凡的手臂动了动，似乎想抬起回抱她，却终究无力。他只能任由她抱着，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襟，感受着她身体的微微颤抖。一段段混乱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死灵渊下的诀别、幽冥渊的厮杀、取露的艰难、归来后的黑暗
“对...不起...”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愧疚与痛楚，“又让你...担心了...”
“不许说对不起！”碧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永远都不许对我说对不起！是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张小凡看着她消瘦苍白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担忧，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想抬手擦去她的泪水，却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傻...丫头...”他闭上眼，声音哽咽。
这一次的清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持久。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动弹，但他的意识是清晰的。他能感受到碧瑶小心翼翼的照料，能听到她强作欢快的低语，能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恐惧。
他心疼如绞，却无能为力。他只能努力地保持清醒，用眼神告诉她：我在，别怕。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过了半日，那被暂时压制的死气再次卷土重来，而且更加凶猛！仿佛因为之前的压制而积累了更大的反弹力量，疯狂地冲击着他脆弱的心脉和碧瑶渡入的那点微薄灵血！
“呃啊——！”张小凡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鸣，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七窍之中，竟有丝丝黑血流淌而出！
“小凡！”碧瑶惊骇欲绝，慌忙再次喂药，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那死气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体内疯狂肆虐！
鬼先生被紧急唤来，查看后脸色凝重无比：“不好！死气反噬！已侵入心脉本源！寻常丹药...怕是...怕是...”
“救他！鬼先生！求求你！救救他！”碧瑶跪倒在地，泣声哀求。
万人往闻讯赶来，看到张小凡那副惨状和女儿崩溃的模样，面色铁青，厉声道：“无论如何！保住他的命！”
鬼先生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只是...代价极大。”
“什么办法？！”碧瑶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问道。
“需以至阴至寒的‘幽冥血莲’为引，辅以九九八十一味剧毒之物，炼制‘毒煞丹’，以毒攻毒，强行吞噬炼化其体内死气。但此过程凶险万分，可谓九死一生！即便成功，毒性也会残留体内，侵蚀根基，痛苦不堪，且...且日后修为恐难寸进，寿元...亦会大减...”
碧瑶愣住了。
以毒攻毒...九死一生...修为难进...寿元大减...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她看向痛苦挣扎、生机飞速流逝的张小凡，又看向面色阴沉的父亲和眼神闪烁的鬼先生。
她知道，这或许是唯一能救他性命的方法了。但...这代价...
就在她心神剧震，难以抉择之际——
一只冰冷的手，极其微弱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碧瑶猛地低头，对上了张小凡艰难睁开的眼睛。那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温和憨厚，只剩下经历无数磨难后的沧桑与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他看着她，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要...”他声音微弱，却清晰无比，“瑶儿...别...为我...再...”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再次被剧烈的痛苦淹没，昏死过去。
但那双眼睛里的拒绝与不舍，却如同烙铁般，深深烙在了碧瑶的心上。
他宁愿死...也不愿她再为他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不愿自己变成一个毒物缠身、废人般的存在...
碧瑶瘫坐在地，望着榻上气息奄奄的爱人，望着手中鬼先生递过来的、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毒煞丹”...
一边是渺茫的生机与无尽的痛苦未来，
一边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这世间最残酷的抉择，如同两把尖刀，将她寸寸凌迟。
殿外，夜风呜咽，如泣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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