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殿内，死寂无声，唯有张小凡体内肆虐的死气发出嘶嘶的、令人牙酸的侵蚀声，以及他痛苦到极致却无力发出的、从喉间挤出的破碎呜咽。他的脸色已不再是苍白，而是泛出一种死寂的青黑，七窍中渗出的黑色血丝触目惊心，生机如同风中残烛，飞速流逝。
碧瑶跪在榻前，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看着鬼先生手中那枚龙眼大小、通体漆黑、散发着不祥幽光与刺鼻腥气的“毒煞丹”，又看向榻上正被死亡一点点拖入深渊的爱人，整个人如同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边是鬼先生冰冷的话语，字字如刀，切割着她的灵魂：“...九死一生...毒性残留...侵蚀根基...痛苦不堪...修为难进...寿元大减...”
一边是张小凡方才那微弱却斩钉截铁的拒绝，和他眼中那令人心碎的平静与不舍：“不...要...”、“瑶儿...别...为我...再...”
他宁愿干干净净地死，也不愿她看着他变成一个毒物缠身、痛苦不堪的废人，更不愿她为此背负更深的罪孽和付出。
可是...可是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怎么能？！
“瑶儿！没时间了！”万人往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她耳边，他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焦躁与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再犹豫，他就真的没救了！是让他就此陨灭，还是搏一线生机，你立刻决断！”
碧瑶猛地抬头，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她看着父亲那不容置疑的脸，又猛地看向张小凡那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心脏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没有选择了...根本没有选择
她不能失去他...绝不能！
“给我！”她猛地伸出手，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绝望颤抖，“把药给我！”
鬼先生立刻将丹药递过。万人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沉甸甸的无奈。
碧瑶接过那枚冰冷刺骨、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尖啸的丹药，手抖得厉害。她爬到榻上，小心翼翼地扶起张小凡几乎失去重量的头颅，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眉眼，心如刀绞。
“小凡...对不起...对不起...”她泣不成声，泪水滴落在他青黑的脸上，“原谅我...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看着你死...就算你恨我...我也要你活着...”
她颤抖着，试图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却发现他即便在昏迷中，也残留着一丝本能的反抗，牙关咬得死紧。
“小凡...求求你...张嘴...吃下去...活下去...”她绝望地哀求着，徒劳地尝试着。
万人往看得心急，上前一步，似乎想强行帮忙。
“别碰他！”碧瑶猛地抬头，如同护崽的母兽，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厉色，“我自己来！”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再次俯下身，以唇抵住他冰冷的唇，舌尖艰难地撬开他一丝缝隙，将那颗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渺茫希望的毒煞丹，混合着自己咸涩的泪水，渡入了他的喉中。
丹药入喉的瞬间，张小凡身体猛地剧烈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痛苦的嘶吼猛地从他喉间爆发出来！他原本软瘫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每一块肌肉都剧烈地痉挛抽搐起来！皮肤表面，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毒蛇般暴凸而起，疯狂蠕动！
一股狂暴、阴戾、充满毁灭气息的毒力，与他体内那原本就肆虐的死气，如同宿世仇敌般轰然对撞、疯狂厮杀！
“噗——！”一大口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血从张小凡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碧瑶身上，冰冷刺骨。
“小凡！”碧瑶魂飞魄散，死死抱住他剧烈颤抖的身体，感受着他那仿佛要散架般的剧震，心胆俱裂！
鬼先生疾步上前，数根闪烁着幽光的银针迅速刺入张小凡周身大穴，试图引导那两股毁灭性的力量，口中急速念动着晦涩的咒文。
万人往也面色凝重，一掌按在张小凡后心，精纯霸道的鬼道灵力汹涌而入，强行护住他最后一丝心脉不碎。
整个偏殿内，能量激荡，黑气弥漫，张小凡的痛苦的嘶吼与呻吟不绝于耳，每一次挣扎都仿佛在承受凌迟之苦。他的身体时而冰冷如尸，时而滚烫如烙铁，皮肤不断开裂又愈合，渗出黑血与毒液，景象惨烈如同炼狱。
碧瑶紧紧抱着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直流却浑然不觉。她感受着他每一次痛苦的痉挛，听着他无意识的、破碎的哀鸣，心如刀割，泪如雨下，恨不得代他承受所有苦楚。
“坚持住...小凡...坚持住...”她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为了我...求求你...一定要撑过去...”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张小凡的身体不再痉挛，只是无意识地微微抽搐，气息变得更加微弱，但那股狂暴的死气与毒力相互倾轧的迹象，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
鬼先生长长吁出一口气，抹去额角汗水，嘶哑道：“暂时...稳住了。毒煞之力已初步压制住死气...但能否彻底融合炼化，还需看其意志与造化...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煎熬...”
碧瑶闻言，紧绷的心弦稍松，随即又因鬼先生后面的话而揪紧。她看着怀中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冷汗黑血浸透、气息奄奄、眉头却依旧因痛苦而紧蹙的张小凡，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涌出。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的每一天，他可能都要活在无休止的毒痛折磨之中。
万人往收回手掌，脸色也有些苍白，他看了一眼相拥的两人，眼神复杂，最终沉声道：“好生照料。”便转身离去，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幽姬默默上前，递上热水和干净布巾，眼中满是心疼。
碧瑶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擦拭着张小凡脸上的血污和冷汗，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每一下，都仿佛擦在她的心上，带来阵阵刺痛。
接下来的日子，对两人而言，皆是地狱般的煎熬。
毒煞丹的药力与幽冥死气在张小凡体内展开了漫长而残酷的拉锯战。他时而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牙齿咯咯作响；时而五内俱焚，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皮肤赤红，汗水瞬间蒸发；时而万蚁噬心，奇痒剧痛钻入骨髓，让他无意识地在榻上磨蹭，皮开肉绽。
他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昏迷或半昏迷状态，但即便在无意识中，身体也会因那无处不在的痛苦而本能地蜷缩、颤抖、呻吟。偶尔极其短暂地清醒片刻，眼神也是涣散而痛苦的，几乎无法聚焦，更说不出话，只是死死咬着牙，承受着那非人的折磨。
碧瑶日夜不休地守着他，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她只能不停地为他擦拭身体，更换被冷汗、血水浸湿的衣物，喂他服下鬼先生调制的、能稍稍缓解痛苦的汤药。她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在他耳边说话，给他讲述过去的快乐时光，试图用回忆分散他的注意，给予他一丝慰藉。
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眼圈乌黑，脸色苍白如纸，原本灵动的眼眸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痛楚。但她始终强撑着，不肯离开半步。
“小姐，您去歇歇吧，这样下去，您身体会垮掉的！”幽姬无数次红着眼眶劝说。
碧瑶总是摇头，目光始终不离张小凡：“我没事。我若垮了，谁來照顾他？他若醒来看不到我，会害怕的...”
她看着他被痛苦折磨得形销骨立、不成人形的模样，内心的负罪感与日俱增。是她...是她亲手将他推入了这生不如死的境地...
“小凡...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夜深人静时，她常常伏在他榻边，压抑地哭泣，“如果...如果你真的撑不下去...我陪你...黄泉路上，绝不让你孤单...”
或许是她的守护起了作用，或许是张小凡求生的意志足够顽强，又或许是那毒煞丹确有其诡异效力，半个月后，那剧烈的、无休止的痛苦发作频率开始逐渐降低。
张小凡清醒的时间慢慢变长。
当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眼神恢复清明地看向碧瑶时，碧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瑶...儿...”他极其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可辨。
碧瑶的泪水瞬间决堤，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小凡...你...你认得我了？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张小凡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试图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因虚弱和残留的痛楚而显得无比艰难：“...好...多了...别...哭...”
他感受到了体内那依旧盘踞不散、隐隐作痛的毒性，也感受到了生机被透支的虚弱与滞涩，更感受到了碧瑶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悲伤。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问她做了什么，没有抱怨一句痛苦，只是努力地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辛苦...你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碧瑶的泪水流得更凶。所有的委屈、恐惧、负罪感，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她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对不起...小凡...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让你受这样的苦...”
张小凡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缓慢而无力，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惜与痛楚：“傻...丫头...是...我...拖累...你...”
活下去。
无论多痛苦，都要活下去。
为了她。
从这一刻起，这成了张小凡唯一的信念。
然而，活着的代价是巨大的。毒煞丹虽压制了死气，保住了性命，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创伤。他的经脉被毒性侵蚀，变得脆弱滞涩，修为不进反退，稳固在了一个极低的水平，且难以寸进。每逢阴雨之夜或情绪激动时，体内残留的毒性便会发作，带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冷汗涔涔，难以安眠。他的脸色总是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身体也比以往虚弱许多。
但他从不在碧瑶面前显露痛苦。每次毒发，他都咬牙强忍，在她发现前努力平复呼吸，对她露出安抚的笑容。
碧瑶又如何不知？他每一次细微的蹙眉，每一次隐忍的颤抖，都如同针扎在她心上。她更加细心地照料他，翻阅古籍，向鬼先生请教，试图寻找缓解毒性之法，却收效甚微。
两人相依为命，相互慰藉，在鬼王宗这阴冷的大殿中，艰难地维系着那份用巨大代价换来的、残破而珍贵的温暖。
只是，那深植于碧瑶心底的负罪感，与张小凡眼中偶尔闪过的、对未来的茫然，如同无形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们，提醒着那场以毒续命的交易，所带来的永久伤痕。
情之一字，重若千钧。
生之艰难，更甚于死。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