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岐山深处的偏殿,仿佛与世隔绝,成了张小凡与碧瑶仅有的、布满荆棘的方寸世界。时间在这里流逝得格外缓慢,每一刻都浸泡在无声的痛楚与极致的温柔里。
毒煞丹虽从幽冥死气手中夺回了张小凡的性命,却也将无尽的苦楚烙印在他的血肉魂魄之中。那阴戾的毒性并未消散,而是与他残存的太极玄清道、大梵般若、乃至天书戾气诡异地纠缠在一起,盘踞在破碎的经脉深处,如同休眠的火山,不知何时便会爆发。
每日清晨,张小凡都是从一阵刺骨的寒意中惊醒。那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骨髓深处弥漫而出,冻得他牙齿格格作响,四肢百骸如同被冰针穿刺,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结。他蜷缩在榻上,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了身旁浅眠的碧瑶。
碧瑶却总在他身体微颤的第一时间便醒来。她不言不语,只是更紧地拥住他冰冷的身躯,将温热的掌心贴在他冰冷的后心,渡去微薄的、却带着她全部心意的灵力,试图驱散那彻骨的寒。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因极度隐忍而绷紧的颤抖,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痛得窒息。
“还...还好吗?”她总是轻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张小凡总是艰难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声音沙哑:“没...没事...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但那无法控制的颤音却出卖了他极致的痛苦。
寒意过后,往往是灼热。仿佛体内的冰针瞬间化为烧红的烙铁,五脏六腑都像是在油锅中煎炸。汗水瞬间浸透他的衣衫,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变得灼热粗重。他死死攥紧身下的褥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青筋暴起,却依旧死死咬着牙,将痛苦的呻吟压在喉间。
碧瑶慌忙用浸了凉水的丝巾为他擦拭额头、脖颈,动作轻柔而迅速。冰凉的触感只能带来片刻的舒缓,很快丝巾就被蒸热。她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眉眼,心如刀绞,却只能徒劳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的苦楚。
“小凡...难受就喊出来...别忍着...”她忍不住哀求,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张小凡睁开被汗水模糊的眼睛,努力聚焦看她,艰难地摇头:“...真的...不疼...别...担心...”
他怎会不疼?那痛苦如同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意志。但他更怕看到她流泪,怕看到她眼中的心疼与自责。这一切,本不该她来承受。
最折磨的是那毫无规律的、钻心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经脉中噬咬,痒痛钻心,让人恨不得抓裂皮肤,抠出骨髓。每当这时,张小凡的身体便会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一下,或是手臂猛地绷紧,或是小腿无意识地蹬踹。他只能将脸深深埋入枕中,用尽全力对抗着那足以让人疯狂的感官风暴。
碧瑶总是第一时间按住他失控的身体,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来保持冷静。她哼唱起儿时母亲哄她入睡的、调子模糊的歌谣,声音轻柔而颤抖,一遍又一遍,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慰藉,抚平他身体的狂澜。
“瑶儿...唱得...真好听...”在一次剧烈的抽搐间隙,张小凡喘着粗气,虚弱地扯出一丝笑,试图安慰她。
碧瑶的歌声戛然而止,泪水终于决堤。她俯下身,紧紧抱住他,哽咽道:“傻子...你这个傻子...”
除了这些发作,平日里,那毒性也如影随形。他的经脉滞涩不堪,灵力运转艰难晦涩,原本浩荡的太极清气和佛门法力如今微弱如溪流,而且充满了杂质,再也无法圆融运转,更别提精进。曾经挥手间山崩地裂的力量,如今连抬起一个茶杯都显得吃力。
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落差,所带来的无力感与挫败,远比身体的痛苦更加煎熬。他常常望着自己微微颤抖、使不上力的手,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与黯淡。
碧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寻来各种温养经脉、缓解痛苦的灵药仙草,亲自煎煮,一勺一勺吹温了喂给他。她翻阅鬼王宗所有关于毒性、医理的典籍,拉着鬼先生反复询问,试图找到一丝化解之道,哪怕只能减轻他万分之一的痛苦也好。
她不再穿着明媚的水绿衣裙,换上了素净的衣衫,卸下了所有的珠翠环佩,终日守在他榻前,为他按摩僵硬的四肢,陪他说话解闷,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张小凡看着她日益消瘦的脸庞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内心的愧疚与痛楚远胜于身体所受的苦。
“瑶儿...别忙了...歇歇吧...”他常常拉着她的手,轻声劝道,“我...我真的好多了...”
碧瑶总是摇头,反握住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我不累。看着你好起来,比什么都好。”她努力笑得灿烂,却掩不住那笑容背后的辛酸。
她知道他在强忍,他也知道她在强颜欢笑。两人心照不宣,彼此隐瞒着最深的痛楚,只为了不让对方更加担心。这份默契,成了他们苦难中唯一的糖,却甜得令人心碎。
夜深人静时,当张小凡终于被极致的疲惫拖入浅眠,碧瑶才会允许自己卸下所有的坚强。她轻轻抚摸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描摹着他瘦削的轮廓,泪水无声滑落。
“对不起...小凡...对不起...”她低声啜泣,将脸埋在他微凉的掌心,“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即使重来万次,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无法承受失去他的世界。
而张小凡,在偶尔独自醒来的片刻,会望着她疲惫的睡颜,眼中盛满了无尽的怜惜与沉痛。他轻轻为她掖好被角,指尖拂过她眼下的青黑,心如同被碾碎般疼痛。
是他...是他将她拖入了这无边的苦海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张小凡体内的毒性发作出奇地凶猛。寒意与灼热交替侵袭,万蚁噬心的痒痛变本加厉,他终是没能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
“小凡!”碧瑶瞬间惊醒,看到他蜷缩成一团,浑身剧烈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直流,显然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慌忙想去取药,却被他猛地抓住手腕。他的手冰冷如铁,却带着惊人的力道,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别...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破碎不堪,“陪着我...就好...”
碧瑶的心瞬间被撕裂。她回握住他的手,跪坐在榻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摸着他冰冷汗湿的脊背:“我在...我不走...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雷声轰鸣,电光透过窗棂,映照出两人紧紧相拥的、颤抖的身影。张小凡将脸埋在她颈窝,身体因剧痛而不住痉挛,偶尔泄露出几声极轻的、压抑的呜咽。
碧瑶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更紧地抱住他,仿佛要将自己微薄的体温和全部的生命力都渡给他。
“小凡...疼的话...就咬我...”她哽咽着,将手腕递到他唇边。
张小凡猛地摇头,将她抱得更紧,声音因痛苦而断断续续:“...傻...丫头...我...怎么...舍得...”
这一夜,格外漫长。当风雨渐歇,曙光微露时,张小凡才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碧瑶却毫无睡意,她看着他苍白如纸、却终于舒展开来的睡颜,看着他掌心被自己掐出的深深伤痕,看着他唇上被咬出的血印...
她缓缓低下头,将一个颤抖的、带着泪水的吻,印在他冰凉的唇上。
“无论如何...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她轻声起誓,如同最庄重的承诺。
此后,张小凡不再刻意隐瞒所有的痛苦。在难以忍受时,他会下意识地寻求她的靠近,握住她的手,从她担忧却坚定的目光中汲取力量。
而碧瑶,也不再一味地哭泣和自责。她更加细心地观察他每一次细微的反应,提前准备好缓解的药物和温水,在他痛苦时,给予最及时的拥抱和安抚。
他们依旧被痛苦缠绕,依旧对未来感到迷茫。但在这片无尽的苦海上,他们是彼此唯一的舟楫,紧紧相依,以最笨拙却最真挚的方式,试图为对方撑起一小片不至于彻底沉沦的天空。
情至深处,劫难亦成尘。
唯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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