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烛火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拉长、扭曲，如同他们此刻备受煎熬的内心。连日来反复的、愈发狰狞可怖的噩梦，如同附骨之疽，不仅侵蚀着他们的睡眠，更开始蚕食他们清醒时的神智。那层隔绝噩梦与现实的无形壁垒，正在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脆弱。
午后，碧瑶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脚步虚浮地走向床榻。连日的魂火反噬与惊梦折磨，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她强打精神，努力聚焦视线，看向榻上闭目蹙眉、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的张小凡。
就在她靠近榻边，准备轻声唤醒他时，异变陡生！
张小凡似乎正陷入极深的梦魇，身体猛地一颤，口中发出一声模糊不清、却充满痛苦与怨恨的嘶吼：“…为什么…恨…我好恨…”
碧瑶的心猛地一揪，正欲上前安抚，却见张小凡骤然睁开双眼！
那双眸子，布满了血丝，涣散而狂乱，没有丝毫平日的温和，只有一种被噩梦浸透的、近乎疯狂的怨毒与绝望！他的目光猛地锁定在碧瑶脸上，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梦中那个指责他、怨恨他的幻影！
“都是你！是你害了我！我恨你！滚开！”他猛地嘶声咆哮，手臂无意识地、却带着惊人的力道狠狠一挥！
“啪，！”
药碗被猛地打翻，滚烫的药汁泼溅了碧瑶一身，瓷碗碎裂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碧瑶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和充满恨意的咆哮惊呆了，踉跄着后退一步，手腕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那是被他挥臂扫过的地方。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全然陌生的、令人心悸的疯狂与怨恨，一时间，竟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又一个更可怕的噩梦！
巨大的委屈、恐惧与心痛瞬间淹没了她。梦中那些被他指责、怨恨的画面与现实重叠，让她如坠冰窟，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而张小凡，在挥出那一掌、听到瓷碗碎裂的声响后，似乎惊醒了一瞬。他眼中的狂乱褪去少许，看清了站在面前、浑身药汁、泪流满面、手腕通红、正用一种极度恐惧与受伤的眼神望着他的碧瑶。
刹那间，无边的悔恨与恐慌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瑶…瑶儿？”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她身上的狼藉与泪眼，“我…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我…”
他语无伦次，挣扎着想下榻，却因毒性反噬而浑身无力，狼狈地摔倒在榻边，只能徒劳地向她伸出手，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自责：“瑶儿…你怎么样？疼不疼？让我看看…对不起…”
碧瑶看着他慌乱失措、悔恨交加的模样，梦中那可怕的幻影渐渐消散，现实回归。她明白了，他刚才…是被梦魇魇住了，将她当成了梦中的那个“她”。
可是…那眼神…那话语…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心胆俱裂。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悸与委屈，快步上前，顾不上自己手腕的疼痛和满身药渍，用力扶住他：“我没事！小凡！我没事！你别动！小心伤势！”
她将他重新扶回榻上，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是做噩梦了吗？没事了…醒过来就好了…都是假的…”
张小凡死死抓住她的手臂，仿佛怕她消失，指尖冰凉，眼中惊魂未定，声音哽咽：“瑶儿…对不起…我真的…我真的不是要伤害你…我只是…只是梦到…梦到你…”他说不下去，那个梦太可怕，他连回忆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
“我知道…我知道…”碧瑶反握住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依旧残留着泪痕的脸颊上，柔声道，“我明白的…小凡…那不是你…是心魔…是噩梦…”
可尽管嘴上安慰着，她的心却依旧冰冷后怕。刚才那一刻，他眼中纯粹的恨意，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伤人。
当晚，轮到了碧瑶。
夜深人静，她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尖叫着坐起，浑身冷汗淋漓，瞳孔涣散，仿佛仍沉浸在极度恐怖的场景中。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被惊醒的张小凡。
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她看到的却不是张小凡关切的脸，而是梦中那个浑身溃烂、散发着死气、用怨恨诅咒的目光盯着她的恐怖形象！
“啊，！别过来！不要过来！”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向后退去，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仿佛要驱赶什么可怕的东西，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抗拒，“走开！你不是小凡！你是魔鬼！走开！”
张小凡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和抗拒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想上前抱住她安抚：“瑶儿！是我！我是小凡！你看清楚！”
可他越是靠近，碧瑶的反应就越是激烈。她拼命向后缩，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泪水疯狂涌出，声音破碎不堪：“不！你不是！小凡不会那样看我！小凡不会恨我！你走！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她仿佛彻底陷入了幻觉，将现实与噩梦完全混淆，将眼前真实的张小凡，当成了梦中那个索命的怨灵。
张小凡的心如同被万箭穿心，痛得无法呼吸。他不敢再贸然上前，只能停在原地，声音沙哑破碎，一遍遍重复：“瑶儿…看着我…我是小凡…我爱你…我怎么会恨你？你看看我…求求你…看看我…”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痛楚与哀求，终于一点点穿透了碧瑶的恐惧迷雾。
她挥舞的动作慢慢停滞，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那张写满了担忧、心痛与泪水的脸庞，那是她的小凡，不是梦中的恶魔。
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无尽的委屈与后怕，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哭得撕心裂肺：“小凡…对不起…我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张小凡紧紧回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和滚烫的泪水，心如刀绞，声音哽咽：“不怕了…不怕了…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做那么可怕的梦…是我不好…”
两人相拥而泣，都在为对方刚才那陌生的、充满攻击性的模样而感到恐惧与心痛，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梦魘的可怖与无情。
自此之后，两人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们常常会突然陷入短暂的恍惚，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噩梦的延续。
有时，张小凡会突然抓住碧瑶的手，眼神惊恐地追问：“瑶儿？你真的不恨我吗？刚才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他可能刚刚经历了一段碧瑶在梦中怨恨离开的碎片。
有时，碧瑶会在深夜突然惊醒，颤抖着手指触摸张小凡的脸庞，反复确认他的体温和呼吸，喃喃自语：“是真的…是热的…还在…没有消失…”，她可能又梦到了他化为一具枯骨。
他们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敏感。烛火的摇曳、殿外的风声、甚至彼此呼吸频率的改变，都可能引发一阵莫名的恐慌和紧张的相互确认。
“小凡？”
“嗯，我在。”
“瑶儿？”
“在这里。”
这样简单的对话，一天要重复无数次。每一次呼唤，都是一次对现实的确认，一次对抗心魔的挣扎。每一次回应，都是一份安心的承诺，一份深情的慰藉。
他们的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眼窝深陷，目光时常带着一丝惊弓之鸟般的惶惑。身体也因为精神的极度疲惫而更加虚弱，魂火与毒性的发作愈发频繁剧烈。
但他们依旧紧紧依靠着彼此。在每一次从幻觉或恍惚中挣扎出来后，他们会更用力地拥抱对方，更急切地需要身体的接触来确认真实的存在。指尖的触碰，呼吸的交融，心跳的共鸣，成了他们对抗虚无的最后堡垒。
恐惧没有消失，痛苦仍在持续。
但爱，也在这种极致的折磨中，变得更加偏执，更加深入骨髓。
他们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在现实与梦魇的悬崖边缘，紧紧抓住对方的手，生怕一个不慎，便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偏殿中，烛火依旧长明，却仿佛再也驱不散那弥漫在两人心间、越来越浓的阴影。心魔蚀魂，虚实难辨，唯有彼此掌心那一点微弱的温度和耳边那一声声带着颤抖的确认，是他们所能拥有的全部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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