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烛火的光芒似乎都比往日黯淡了几分，无力地驱散着角落里浓郁的阴影，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与绝望。张小凡与碧瑶相拥而眠，眉头却紧锁着，身体不时微微抽搐，显然即便在睡梦中，也无法逃脱心魔的纠缠。
这一次，心魔编织的梦境，格外阴毒，直指他们内心深处最脆弱的缝隙。
碧瑶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片无尽的虚无之中，四周是冰冷的死寂。她看到张小凡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周身笼罩着一层灰败的死气。
“小凡？”她欣喜地呼唤，向他跑去。
然而，当她触碰到他肩膀的瞬间，张小凡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枯槁，眼神空洞，皮肤下仿佛有黑色的毒虫在蠕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腐朽气息。
他看着她，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的、毫无生气的弧度，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瑶儿…你看…这就是你救回来的我…”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日夜承受无尽痛苦…”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当初…为什么不让我干脆死在死灵渊下…”
“为什么…要让我活着…受这永世的折磨…”
“我…好恨啊…”
说着，他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化为黑色的灰烬，随风飘散。
“不！不是的！小凡！不要！”碧瑶惊恐万分，扑上去想抓住他，却只能捞到一手冰冷的虚无。她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彻底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巨大的、彻底的绝望与罪恶感瞬间将她吞没！是她！是她用自己的命换回了他这生不如死的存在！是她让他承受这无尽的苦楚！她才是罪魁祸首！
“啊——！！！”碧瑶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猛地从榻上坐起，心脏狂跳得几乎炸裂，浑身被冷汗浸透，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被惊醒的张小凡。
在心魔的残影与极度的恐惧愧疚交织下，她看到的不是张小凡关切的脸，而是梦中那个腐朽崩解、怨恨着她的幻影！
“不！不要过来！你不是他！你不是！”她尖叫着，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蜷缩到床角，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剧烈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抗拒，“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救你…我不该让你这么痛苦…对不起…对不起…你消失吧…求求你消失吧…让我替你承受这一切…”
她的哭喊语无伦次，充满了自我毁灭的倾向，仿佛唯有自身的消亡才能赎罪。
张小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陌生的恐惧与排斥狠狠刺伤，心如同被瞬间撕裂！他慌忙想上前：“瑶儿！是我！我是小凡！你看清楚！”
可他越是靠近，碧瑶就越是惊恐，哭得几乎窒息：“走开！你不是！我的小凡不会恨我！他不会这样看着我！你是心魔！是来惩罚我的！走开啊！”
她甚至开始用手狠狠捶打自己的头，仿佛要将那可怕的幻影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张小凡的心痛得无以复加，他猛地停住动作，不敢再刺激她。他看着她如此痛苦地自我折磨，听着她那些诛心的话语，巨大的恐慌与怜惜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明白了，心魔利用了她的愧疚，制造了最残忍的幻境。
他不能慌，他必须唤醒她！
他不再试图靠近，而是停在原地，目光死死锁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如同誓言般凿入她的耳中：
“碧瑶！看着我！我是张小凡！”
“我从未恨你！从未后悔！”
“能活着感受到你的呼吸，你的温度，是我最大的幸运！”
“若没有你，我早已是一具枯骨，或是一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
“是你给了我生命的意义！是你让我明白什么是爱！”
“痛又如何？苦又如何？只要能在你身边，万般痛楚，皆甘如饴！”
“你若消失，我立刻随你而去！黄泉碧落，绝不独行！”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与深不见底的情感，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碧瑶混乱的意识海中。
碧瑶捶打的动作猛地一滞，涣散惊恐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看向那个站在光影交界处、眼中盛满了无尽痛楚、却依旧坚定地望着她的男子。
不是幻影…那眼神…那声音…是小凡…是那个爱她胜过一切的小凡…
梦境的残影与现实的影像在她脑海中剧烈交锋，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她死死咬住嘴唇，泪水流得更凶，声音颤抖破碎：“可是…你那么痛…都是我害的…我宁愿…”
“没有你，我会更痛！”张小凡打断她，声音哽咽，眼中亦泛起泪光，“魂飞魄散之痛，不及失去你万分之一！碧瑶，你若因愧疚而离开我，才是对我最残忍的惩罚！你若毁了自己，便是毁了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他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剑，精准地刺破了心魔利用愧疚编织的罗网，露出了底下最赤裸、最真挚的情感内核。
碧瑶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绝望的深情与恐惧，梦中那腐朽怨恨的幻影终于彻底消散，被眼前这个真实、痛苦却深爱着她的男子所取代。
巨大的恐惧与愧疚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无尽心疼与后怕的爱意。
“小凡…”她哽咽着，向他伸出颤抖的手。
张小凡立刻上前，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她颤抖的身体用力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对不起…瑶儿…对不起…”他吻着她的发顶，声音沙哑，“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做这样的噩梦…是我让你如此痛苦…”
“不…不是你的错…”碧瑶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泪水浸湿他的衣襟，“是心魔…是我们都太怕了…太怕失去对方…太怕成为对方的负担…”
两人相拥而泣，在极致的恐惧与崩溃边缘，凭借对彼此深刻入骨的爱意与信任，艰难地挣脱了心魔最恶毒的一次侵袭。
然而，心魔并未就此罢休。
次日深夜，轮到了张小凡。
他梦见自己站在青云山通天峰之巅，脚下是万丈深渊。碧瑶站在他对面，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脸色冰冷，眼神陌生，如同九天玄女，不带一丝情感。
“张小凡，”她开口，声音如同寒冰，“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魔气缠身，毒性蚀骨，苟延残喘。你还有什么资格说爱我？你的爱，只会给我带来无尽的灾难和耻辱。”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深渊：“走吧。离开我。永远消失。这才是你对我最好的爱。”
说完，她决绝地转身，毫不留恋地向玉清殿走去，身影渐渐模糊。
“不！瑶儿！不要走！”张小凡嘶声呐喊，想要追上去，脚下却一空，猛地向下坠落！失重感狠狠攫住心脏！
他猛地惊醒，大汗淋漓，心脏狂跳，下意识地伸手向身旁摸去——却摸了个空！
碧瑶不在榻上！
刹那间，梦中的绝望与恐惧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难道…难道梦是真的？！她真的…离开了？！因为他这个累赘…这个耻辱？！
巨大的恐慌与自我怀疑瞬间将他吞噬！他猛地坐起，不顾体内翻涌的毒性，嘶声喊道：“瑶儿？！瑶儿你在哪？！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与绝望。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碧瑶端着一碗刚温好的药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担忧：“小凡？怎么了？我做噩梦了吗？我在这里，我去给你热药了…”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张小凡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目光涣散地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梦中那个冰冷的、抛弃他的身影。
他猛地摇头，声音痛苦而混乱：“不…你不是她…你不是我的瑶儿…我的瑶儿不会不要我…她不会嫌我脏…嫌我是累赘…你走！你走！”
他竟然也开始排斥她，将现实与噩梦混淆！
碧瑶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窖。她明白，心魔这次攻击了张小凡最深的自卑与恐惧。
她没有退缩，反而快步上前，不顾他微微的抗拒，用力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将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温热的胸口，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他慌乱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张小凡！你看着我！听清楚！”
“我是碧瑶！是你的瑶儿！”
“我从未觉得你是累赘！你是我的命！”
“没有你，我早已死在死灵渊下！死在诛仙剑下！”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是正是魔，是人是鬼，你都是我的小凡！是我唯一爱的人！”
“你若敢离开，敢消失，我立刻散尽魂魄，随你而去！我说到做到！”
她的眼神是如此决绝，如此炽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爱意与力量，仿佛一道强烈的光，瞬间刺破了张小凡眼前的重重迷雾。
胸掌心传来她沉稳有力的心跳，耳边是她斩钉截铁的誓言，眼中是她坚定不移的目光…梦境的冰冷与虚幻如潮水般退去，现实的温暖与真实重新回归。
张小凡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巨大的后怕与失而复得的庆幸让他猛地将她紧紧抱住，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哽咽：“瑶儿…对不起…我差点…差点就信了…我好怕…好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傻子…”碧瑶回抱住他，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怎么舍得…怎么可能会不要你…我们发过誓的…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经历了这两次几乎成功的离间，两人都心有余悸，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心魔的可怕与自身情感的脆弱。
在一次短暂的清醒间隙，两人依偎在一起，手握着手，指尖冰凉却紧紧相扣。
“小凡，”碧瑶轻声开口，眼神疲惫却异常认真，“心魔太厉害了…它总能找到我们最怕的地方…我们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张小凡点头，眼中有着同样的凝重与后怕：“嗯…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守住我们的心。”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他们艰难地挪动身体，面对面跪坐起来，双手紧紧交握，目光交汇，仿佛要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皇天后土在上，”碧瑶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我碧瑶今日立誓：无论未来是苦是痛，是人是魔，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只认张小凡一人。心魔惑乱，此心不改；天地倾覆，此情不移。若违此誓，魂飞魄散，永堕阎罗！”
张小凡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接着立誓：“万物为证，鬼神共听。我张小凡今日立誓：碧瑶之心，即我之心；碧瑶之痛，即我之痛。纵使身化齑粉，魂受千劫，亦绝不疑她，负她，弃她半分！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两人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耗尽生命力的虔诚与决绝，在空旷的偏殿中回荡，仿佛真的上达天听，下抵九幽。
誓言立下的瞬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从两人紧握的双手间滋生，缓缓流遍全身，暂时驱散了盘踞在灵台的部分阴霾与恐惧。那并非实质性的力量，而是一种源自极致情感与坚定意志的精神屏障。
他们知道，这心防脆弱不堪，随时可能被更凶猛的心魔浪潮摧毁。
但他们别无选择。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以情为盾，以念为剑，死守最后一片属于彼此的清明之地。
之后的日子，心魔依旧会来袭，噩梦依旧会降临。
但当那些怨恨的低语、离间的幻影再次出现时，他们会更用力地握住对方的手，在心中默念那共同的誓言，用那微弱却坚定的共鸣，艰难地对抗着无孔不入的侵蚀。
痛苦未曾减少，恐惧依旧存在。
但在这片由爱与誓言构筑的、摇摇欲坠的心防之内，他们至少还能清晰地认出彼此，还能在每一次从噩梦中挣扎醒来后，第一时间拥抱对方，确认那份真实的存在。
以念筑心防，以情破魔障。
前路依旧黑暗，但他们至少，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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