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烛火的光芒似乎因两人新立的情誓而多了几分微弱的暖意，却依旧无法彻底驱散那盘踞在角落、无孔不入的阴冷与绝望。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气息。张小凡与碧瑶相对而坐，双手紧紧交握，指尖冰凉却用力到骨节泛白，仿佛要通过这肌肤的触碰，将彼此的灵魂更牢固地拴在一起，共同抵御那随时可能袭来的心魔浪潮。
那共同立下的、以生死相随为核、以魂飞魄散为誓的誓言，如同在无尽黑暗的苦海中，投下了一枚微弱却坚定的石子，虽未能照亮前路，却至少在他们心中荡起了一圈涟漪，给了他们一个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抓住彼此的明确理由。
然而，心魔的侵蚀，并未因这情誓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因其“抵抗”的姿态，变得愈发狡猾、愈发凶猛。
夜深人静，碧瑶先感受到了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寒意袭来。她猛地攥紧张小凡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凡…它…又来了…”
张小凡立刻警觉，反手握紧她，目光凝重地看向她逐渐失去焦距的眸子：“稳住心神，瑶儿！记住我们的誓言！我在这里！永远都在！”
碧瑶用力点头，闭上眼，努力对抗着那试图将她拖入深渊的冰冷拉扯。这一次，心魔并未直接展示血腥恐怖的画面，而是化作无数细碎阴毒的耳语，如同跗骨之蛆，钻入她的识海：
“誓言？真是可笑…他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拿什么与你‘生死相随’？”
“看看他体内的毒性与死气…他能撑多久？你的牺牲，最终不过是一场空…”
“他心底…真的从未后悔吗？若不是你，他或许还在青云山上，做个普通弟子，何至于此…”
“你的爱…不过是他的枷锁…他的痛苦之源…”
恶毒的低语如同冰针，精准地刺向她最深的恐惧与愧疚。碧瑶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在心中疯狂地呐喊、反驳：“不！不是的！小凡不会后悔！我们能撑下去！我们的爱不是枷锁！”
可那声音如同魔咒，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响，试图压过她的意志。
“瑶儿！”张小凡感受到她手的冰冷和颤抖，心急如焚，却不敢强行用灵力干扰，生怕加剧她的痛苦。他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将自身的体温渡过去，声音低沉而坚定，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碧瑶，看着我，我是张小凡。天地为证，鬼神共听，我绝不疑你，负你，弃你半分！此心此情，永世不改！”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穿透那层层恶毒的低语，如同灯塔般照亮她混乱的识海。碧瑶猛地睁开眼，对上他写满担忧与坚定的目光，那眼中的深情与决绝，瞬间击碎了心魔的虚妄之言！
“小凡…”她哽咽着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仿佛要确认他的真实存在，“它…它说你会后悔…说我是你的累赘…”
“胡说八道！”张小凡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用力回抱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若没有你，我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能与你相守，哪怕一刻，也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痛楚磨难，皆是值得！你若再敢胡思乱想，便是违背我们的誓言！”
他的话语霸道而深情，带着一丝罕见的狠厉，却奇异地安抚了碧瑶惶惑的心。她在他怀中用力点头，泪水滑落，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嗯…我不信…我只信你…只信我们的誓言…”
这一次，他们凭借情誓与坚定的信任，成功击退了心魔阴险的耳语攻势。但两人都心力交瘁，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浑身冷汗淋漓，相拥着喘息良久才慢慢平复。
然而，心魔的报复，很快便降临到张小凡身上。
次日子夜，张小凡体内的毒性毫无征兆地剧烈反噬，冰冷的刺痛与灼热的撕裂感交织袭来，几乎要将他仅存的意识撕碎。就在他咬牙强忍这肉身痛苦之际，心魔趁虚而入，幻象陡生！
他发现自己竟站在青云山大竹峰上，师父田不易、师娘苏茹、师兄宋大仁等人正围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失望、痛心与…厌恶。
“小凡，”田不易沉痛地开口，声音冰冷，“你为了一个魔教妖女，叛出师门，堕入魔道，如今更是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可曾后悔？”
“师弟，”宋大仁眼神复杂，“回头吧，只要你肯回头，师父师娘一定会…”
“回头？”心魔幻化的“道玄”突然出现，手持诛仙剑，剑光冷冽，“叛徒孽障，早已罪无可赦！唯有诛灭，以正天道！张小凡，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是你害了碧瑶，害了所有人！”
无数昔日同门的身影浮现，指着他，唾骂他，眼神冰冷如刀。
“不…不是的…我没有…”张小凡痛苦地抱头，心神剧烈震荡，体内的痛苦与幻境的指责交织，几乎要将他逼疯。对师门的愧疚、对自身选择的迷茫、对连累碧瑶的痛苦…这些深埋心底的负面情绪被心魔无限放大！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狂乱，看向身旁焦急呼唤他的碧瑶。在他眼中，她却仿佛变成了那个冰冷威严、要诛灭他的道玄！
“滚开！诛仙剑…休想伤我瑶儿！”他嘶吼一声，竟下意识地运转起残存的天书戾气，一掌向前推去！虽然力道微弱，却带着一股凌厉的决绝！
“小凡！是我！碧瑶！”碧瑶惊骇失色，不敢硬接，侧身避开那微弱却凌厉的掌风，心如刀绞！她明白，他又被心魔魇住了，甚至将她错认成了敌人！
眼看张小凡眼神更加狂乱，又要有所动作，碧瑶不顾自身魂伤，猛地扑上前，不是攻击，而是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他！将他的头紧紧按在自己肩头，在他耳边用尽全身力气，泣声喊道：“张小凡！你看着我！我是碧瑶！你的瑶儿！你发誓永不疑我、负我、弃我！你忘了吗？！黄泉碧落，生死相随！你要违背誓言吗？！”
她的声音尖锐而凄厉，带着无尽的恐惧与决绝，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刺入张小凡混乱的识海！
“黄泉碧落…生死相随…”张小凡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喃喃重复着这八个字，眼中狂乱的戾气渐渐消退，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终于看清了怀中之人那苍白绝望、泪流满面的脸庞。
不是道玄…是瑶儿…是他的瑶儿…
巨大的后怕与悔恨瞬间将他淹没！他竟差点…差点伤了她！
“瑶儿…对不起…对不起…”他反手紧紧抱住她，身体因后怕而剧烈颤抖，声音破碎不堪，“我又…我又被它骗了…我差点…”
“没事了…没事了…”碧瑶感受到他的清醒，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浑身虚脱般地靠在他身上，却依旧紧紧抱着他，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再次被拖走，“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誓言还在…我们都没忘…”
两人相拥着，久久不语，只有彼此急促的心跳和压抑的抽噎声在殿中回荡。这一次的危机，比之前更加凶险，心魔不仅攻击心神，甚至引动了张小凡体内残存的力量，险些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之后的日子，类似的攻防战反复上演。
心魔变幻出各种花样：时而制造“对方奄奄一息、回天乏术”的绝望场景；时而幻化“万人往强行带走碧瑶、永世分离”的恐怖画面；甚至卑鄙地利用他们最甜蜜的回忆，扭曲成“最初就不该相遇”的悔恨源头…
每一次，都直击他们最脆弱的一环。
但两人也渐渐摸索出对抗的方法：
当碧瑶被“张小凡后悔”的幻象纠缠时，张小凡会不顾自身痛苦，一遍遍清晰地、具体地回忆并诉说他们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用真实的细节戳破虚妄：“瑶儿，你记得死灵渊下你给我唱的曲子吗？记得流波山雨夜你为我挡雨吗？记得你每次为我受伤时我的心痛吗？若没有你，这些都没有意义！我怎会后悔？！”
当张小凡被“师门谴责、自身罪孽”的幻境困住时，碧瑶会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地凝视他，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小凡，你看着我！正也好，魔也罢，我碧瑶认定的，只有你！你的选择没有错！我们的爱，不容天地置喙！若天道不容，我便与你逆了这天！”
他们以情誓为基，以回忆为刃，以彼此的眼眸为镜，照见真实，斩破虚妄。
过程依旧惨烈。每一次抵抗都耗尽心智，令他们疲惫欲死，魂伤与毒性在情绪剧烈波动中反复发作，身体愈发虚弱。但他们挺过来了。每一次从心魔爪牙下挣脱，彼此的手都握得更紧，眼中的信念都更加坚定一丝。
他们不再奢求根除心魔，那或许是他们一生都要背负的枷锁。
但他们学会了，如何在这无边的黑暗苦海中，借着彼此眼中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光，辨认方向，紧紧相依，艰难前行。
情誓为盾，共御心魔。
此心不改，此情不移。
偏殿中，烛火映照着两张苍白憔悴却异常执着的脸庞，以及那十指紧扣、仿佛任何力量都无法分开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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