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烛火的光芒似乎因两人无数次在崩溃边缘的挣扎与坚守，而沉淀下一种异样的、带着血泪的坚韧。空气中弥漫的药草苦涩与灵魂疲惫的气息依旧浓重，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由誓言与意志编织的细网稍稍滤过，不再那般令人窒息。张小凡与碧瑶依旧紧紧依偎，十指紧扣，但相较于之前的绝望死守，他们的眉宇间，隐约多了一丝历经劫波后的、疲惫却清醒的决然。
心魔的浪潮并未退去，反而因他们的“抵抗”而愈发刁钻狠戾，但两人在无数次的惨烈交锋中，竟真的开始摸到一些规律，生出些许微弱的、属于自己的应对之法。
这夜，碧瑶并未立刻沉睡，而是强忍着魂火灼烧带来的阵阵眩晕，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身旁张小凡的睡颜。她发现，每当他即将陷入噩梦时，眉心总会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呼吸也会变得极其轻微而短促，仿佛在无声地承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等待着。
果然，片刻之后，张小凡的眉心越蹙越紧，呼吸也开始紊乱，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压抑的呜咽声，身体微微绷紧——正是噩梦来袭的征兆！
碧瑶的心猛地提起，但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惊慌失措地立刻摇醒他，而是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与心疼，将两人交握的手轻轻抬起，用自己的指尖，极其轻柔地、一遍遍抚过他紧蹙的眉心，同时俯下身，将温热的、带着坚定气息的吐息，轻柔地拂过他的耳畔，用气声反复低语：
“小凡…不怕…我在…”
“是梦…都是假的…”
“我在这里…永远都在…”
“黄泉碧落…生死相随…”
她的声音低微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韵律，如同最温柔的咒文。
或许是那轻柔的触感，或许是那熟悉的气息，或许是那刻入灵魂的誓言低语起了作用，张小凡紧绷的身体竟真的慢慢松弛下来，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紊乱的呼吸也逐渐平稳，并未像以往那般彻底陷入噩梦的泥沼，只是不安地动了动，便再次沉入相对平稳的睡眠。
成功了？！
碧瑶怔怔地看着他恢复平静的睡颜，几乎不敢相信！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心酸与狂喜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让她瞬间泪眼模糊。她…她竟然真的…用这种方式，帮他挡开了一次心魔的侵袭！
虽然只是短暂的安抚，虽然知道心魔绝不会罢休，但这微不足道的“成功”，却如同在无尽黑暗中，骤然划亮的一根火柴，虽微弱，却真切地照亮了脚下的方寸之地，给了她前所未有的信心与力量！
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已哭出声来，只是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将这份欣喜与希望，默默传递过去。
然而，心魔的报复很快到来。
次日下午，张小凡体内的毒性再次毫无征兆地发作，冰冷的刺痛与灼烧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痛得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额角青筋暴起，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
几乎就在他身体出现异样的瞬间，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碧瑶立刻察觉！她看到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失去血色的嘴唇，心猛地一沉！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扑上前，不顾自身魂伤反噬带来的剧烈头痛，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因痛苦而颤抖的身体，一只手死死按住他冰冷痉挛的手，另一只手则快速而轻柔地抚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急促却努力保持镇定：
“小凡！忍住！是毒性发作！不是心魔！是真的！我在这里！看着我！”
“运转太极清心咒！一点点来！别怕！我帮你！”
“痛就抓住我的手！用力！没关系！”
她的话语清晰而果断，不再是往日无助的哭喊或单纯的安慰，而是带着明确的指引和分担的决心。
张小凡在剧烈的痛苦中，听到她清晰的声音，感受到她坚定的拥抱和手上传来的、尽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混乱的心神仿佛找到了锚点。他依言艰难地尝试运转那几乎停滞的太极清心咒，将注意力努力集中到那微弱的、熟悉的清气流转上，对抗着体内肆虐的寒毒与灼痛。
过程依旧极其痛苦，他的指甲因用力而深深掐入碧瑶的手背，留下血痕，身体因剧痛而不住颤抖，冷汗浸透了两人的衣衫。
碧瑶咬牙强忍着手背的刺痛和自身魂火因靠近他体内戾气而加剧的灼烧感，一声不吭，只是更紧地抱住他，不断在他耳边重复：“我在…小凡…我在这里…一起熬过去…很快就好了…”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心痛万分却无能为力地看着，而是选择主动介入，用言语和行动引导他、分担他、甚至“命令”他，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对抗这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剧烈的毒性发作终于缓缓平息。张小凡虚脱般地瘫软在碧瑶怀里，大口喘息，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看到碧瑶手背上被自己掐出的深深血痕，心脏猛地一缩，眼中瞬间溢满了无尽的愧疚与心痛：“瑶儿…你的手…对不起…我又…”
“闭嘴！”碧瑶却打断他，尽管脸色同样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凶狠的坚定，“这点痛算什么！能帮你熬过来，值得！再说对不起，我就…我就真生气了！”
她故意板起脸，却掩饰不住眼底那抹因“帮到了他”而闪烁的、微弱却真实的光彩。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强装凶狠却难掩虚弱的脸庞，看着她手背上刺目的伤痕，再回想刚才痛苦中她那清晰而坚定的指引与拥抱…一股巨大的、酸楚至极的暖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的愧疚堤坝，化为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他伸出手，不是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极其轻柔地捧起她受伤的手，低下头，将温热的、带着咸涩泪水的吻，一遍遍落在那些伤痕上，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瑶儿…谢谢你…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谢谢你如此坚强…
谢谢你在黑暗中…为我点亮这盏微弱的灯…
碧瑶感受着手背上那轻柔的触感和滚烫的泪水，鼻子一酸，泪水也落了下来。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汗湿的头发，柔声道：“傻子…我们之间，还用说谢谢吗？”
自此之后，两人仿佛真的找到了与这无尽痛苦共处的方式。
他们变得更加敏锐，更能捕捉到对方身心变化的细微征兆。
碧瑶能从小凡一个眼神的细微闪烁，察觉他正默默抵抗心魔的低语，她会立刻握紧他的手，轻声哼唱起那首调子模糊却安神的歌谣，或用指尖在他掌心一遍遍写下“我在”。
张小凡能从碧瑶一次不易察觉的呼吸凝滞，感知她魂火反噬的加剧，他会不顾自身痛苦，强行运转微薄的大梵般若，将那一点可怜的、带着暖意的佛门清气渡入她体内，尽管杯水车薪，却是一种无声的陪伴与分担。
他们甚至发展出一些只有彼此才懂的、对抗痛苦的小动作。
当一方剧痛难忍时，另一方会主动将手臂递过去：“疼就咬我，别伤到自己。”
当一方被噩梦魇住时，另一方会毫不犹豫地用力掐痛对方的手臂，用身体的刺痛将其强行拉回现实：“醒过来！看着我！我是真的！”
当心魔制造离间幻象时，他们会逼迫自己直视对方的眼睛，从那双熟悉的、盛满痛楚与深情的眸子里寻找真实的倒影，反复质问：“看着我！你说过永不疑我！这眼神是真的吗？！”
过程依旧惨烈，每一次抵抗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身心俱疲。但他們不再像最初那样，只能被动承受，在绝望中哭泣。他们开始反击，用默契、用誓言、用对彼此深入骨髓的了解，一点点地从心魔爪牙下争夺回更多的清醒时刻，更短的沉沦时间。
他们的身体依旧残破，痛苦从未远离。
但他们的眼中，那抹深不见底的绝望深处，似乎真的燃起了一簇极其微弱的、却顽强不息的火苗。
那是由无数次携手抵御成功的微小瞬间积累而成的，名为“希望”的火种。
这日，两人难得同时清醒，且都未在承受剧烈的痛苦。他们依偎在窗边，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灰蒙蒙的天空。
碧瑶突然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平静：“小凡，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张小凡握紧她的手，目光同样疲惫，却不再是一片死寂：“嗯。因为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会在我身边。而我…也绝不会放开你。”
他们相视一笑，笑容苍白而脆弱，却透着一种历经生死劫难后的、沉静的力量。
心魔依旧虎视眈眈，下一次的攻击或许会更加凶猛。
但他们知道，他们不再是最初那对只能在黑暗中绝望相拥、等待毁灭的苦命鸳鸯。
他们有了要守护的誓言，有了要守护的彼此，有了在无尽痛苦中摸索出的、属于他们的微光。
此心为盾，此情为刃。
虽遍体鳞伤，然矢志不渝。
偏殿烛火下，两人紧握的双手，指节依旧因虚弱而苍白，却仿佛有了一种能撼动命运的、沉默而坚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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