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姬是在整理寒玉台边的旧物时，偶然翻出一卷残破的《天机录》残页。
泛黄的绢帛上，用朱砂绘着七枚星纹，旁注“七星续命，逆命而生”。字迹已模糊，但最后一行小楷却格外清晰——“东海云栈，周一仙藏”。
她捧着残页站在鬼厉面前时，窗外的暮色正漫进洞窟，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宗主，”幽姬声音放得很轻，“这残页记载的‘七星续命’，或许与小姐的复活有关。而东海云栈的周一仙…传闻他精通星象之术，手中更有‘北斗引魂旗’，正是七星续命旗之一。”
鬼厉正用指尖摩挲着碧瑶冰凉的手腕，闻言动作一顿。他抬眼时，眼底的红血丝还未褪尽，却因幽姬的话泛起一丝波动。
“周一仙…”他低声重复，记忆里浮现出那个总爱摇着破蒲扇、笑呵呵的老头，“当年在青云山，他曾说我与碧瑶的命格‘星轨交错，劫数难逃’。只是…他早已云游四方，踪迹难寻。”
“奴婢查过，”幽姬递上另一卷从鬼王宗密档中翻出的地图，“三个月前，有商队在东海渔村见过他。据说他带着个穿月白裙的小丫头，说是孙女，名叫周小环。”
周小环。
鬼厉默念这个名字。他记得碧瑶曾提过，当年在滴血洞附近，曾见过个扎着羊角辫、追着蝴蝶跑的小丫头，后来被周一仙收作孙女。算算年纪，如今该有十六七岁了。
“她或许知道些什么。”幽姬见他沉吟，又补了一句，“而且…小姐的魂魄虽暂时苏醒，却如风中残烛。若能寻到周一仙，或许能借他的星象之术稳固小姐的魂体。”
鬼厉低头看向怀中的碧瑶。她闭着眼，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方才那番短暂苏醒，已耗尽她残存的力气，此刻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带她一起去。”鬼厉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以功力托举她，路上…或许能让她少受些颠簸。”
幽姬一怔：“宗主，您的修为…”
“无妨。”鬼厉打断她，指尖凝聚起一缕淡青色的灵力，轻轻托住碧瑶的后颈，“当年在死泽，我背着她走了三天三夜。如今这点路，算不得什么。”
他垂眸时，碎发落在碧瑶额前，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那缕托着她的灵力极稳，像一片不会坠落的云，将她轻轻拢在怀里。
翌日清晨，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寒玉台。
鬼厉背着碧瑶，青衫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枚褪色的合欢铃。幽姬跟在后方，背着竹篓，篓中装着干粮、伤药，还有那卷《天机录》残页。
山路崎岖，鬼厉的脚步却始终稳健。他每走一步，体内的灵力便如溪流般缓缓注入碧瑶体内，维持着她微弱的生机。碧瑶趴在他背上，能清晰听见他沉稳的心跳，能感受到他后背传来的温度——那是比任何暖炉都要炽热的温度。
“小凡…”她忽然轻声唤道。
鬼厉脚步一顿，侧头看她。她的脸贴在他颈侧，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胡说。”鬼厉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飞了什么，“当年你救我时，背着我在山里跑了十里，比我如今沉多了。”
碧瑶笑了，眼尾弯起一点弧度。那笑极淡，却像春雪初融，让鬼厉喉头发紧。他想起百年前的雨夜，她也是这样笑着，把最后半块烤兔肉塞给他，说“傻小子，要活着”。
“等找到小环，”他继续道，“或许能问到七星续命旗的下落。到时候…就能彻底治好你了。”
碧瑶没有接话。她知道，七星续命旗哪有这么容易找？东海云栈远在万里之外，周一仙又行踪不定。可她不想打击他，只能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悄悄揪住他的衣襟。
鬼厉感觉到她的动作，低头时，看见她发间沾着一片野菊瓣。他伸手替她拂去，指腹擦过她冰凉的耳垂，低声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碧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能和你一起…做什么都好。”
山风卷起几片落叶，在两人脚边打着旋儿。鬼厉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忽然想起当年在草庙村，碧瑶追着他跑，也是这样的山风，这样的落叶。
那时他说：“碧瑶，等我考上青云门，就接你去山脚下住。”
后来他确实考上了，却终究负了她。
如今他说：“碧瑶，等找到七星续命旗，我就带你回草庙村。春天看桃花，夏天捉萤火虫，秋天捡枫叶，冬天…围炉烤红薯。”
碧瑶没有说话，却把脸更紧地贴在他背上。他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他衣襟上轻轻勾了勾，像在应他。
暮色降临时，两人在山坳里寻了处破庙歇脚。
鬼厉生起一堆篝火，将干粮烤得焦香。碧瑶靠在庙柱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暖金。她忽然想起，百年前在滴血洞，他也是这样蹲在火堆前，给她烤红薯，火星子溅在他脸上，他也不躲。
“饿了吧？”鬼厉转身，将烤好的红薯递给她。
碧瑶摇了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我不饿。你吃吧。”
鬼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的魂魄本就脆弱，无法进食，刚才的“饿”不过是随口一提。他将红薯放在篝火边，重新坐下，望着她苍白的侧脸，喉间泛起一阵酸涩。
“碧瑶，”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如霜，却微微蜷缩着回握住他，“等找到小环，拿到七星续命旗…我带你去很多地方。去天山看雪，去南海看浪，去…去我们没去过的地方。”
碧瑶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轻声道：“好。”
“还有，”鬼厉顿了顿，声音更低，“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我还做张小凡，你做碧瑶。我们…早点遇见，不要分开。”
碧瑶抬手环住他的腰，指尖轻轻摩挲着他后背的伤痕——那是当年诛仙剑阵留下的，至今未愈。
“没有来生。”她轻声说，“这辈子…就够了。”
鬼厉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篝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两株相互缠绕的藤蔓，再也不会分开。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山风卷着菊香掠过破庙。鬼厉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觉得，或许希望从未熄灭。
七星续命旗，或许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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