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未散时,两人已行至云栈山脚。
鬼厉背着碧瑶,青衫早被晨露浸透,紧贴在后背上。他抬眼望去,半山腰的竹屋隐在雾霭里,檐角铜铃被风撞得轻响——那是周一仙的“云栈观星阁”。
“小凡,”碧瑶的声音从他颈侧传来,带着几分虚浮,“你听…山涧里有溪水声。”
鬼厉顿住脚步。山雾里果然淌着条细涧,溪水撞着鹅卵石的轻响混着鸟鸣,像极了百年前草庙村后的山溪。那年他十二岁,碧瑶十一岁,两人蹲在溪边摸螺蛳,她忽然被块滑石绊了脚,整个人栽进水里,溅得他满脸是泥。
“那时候你总说我笨手笨脚。”鬼厉声音发哑,低头替她理了理被雾水打湿的发丝,“可你摸的螺蛳…比我在河里摸的还肥。”
碧瑶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勾住他腰间的合欢铃:“你把我拉上来的时候,手一直在抖。”
鬼厉喉头发紧。他记得那天的阳光透过树缝洒在水面,碧瑶湿淋淋的绿裙贴在身上,发梢滴着水,却还笑着把螺蛳塞给他:“小凡,你饿了吧?我再去摸几个。”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她是偷偷溜出厨房给他找吃的——师父罚她在柴房抄经,她却带着他去溪边摸螺蛳,说“小凡哥哥饿了要生气的”。
“碧瑶,”他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等拿到七星旗,我们就回草庙村。后山的那条溪…该涨水了。”
碧瑶笑了,眼尾弯起一点弧度。那笑极淡,却像春雪初融,让鬼厉想起百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因偷溜下山被师父抓住,罚跪在祠堂前,是碧瑶裹着他的旧斗篷,踩着青石板跑来,手里举着半块烤红薯:“小凡哥哥,我偷了厨房的,你别告诉师父。”
祠堂的烛火晃着她发红的眼尾:“他们说你偷学武功要被逐出门墙,我就…我就翻了后墙给你送吃的。”
鬼厉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上的旧疤——那是当年为救他被山猪抓伤的痕迹。他记得她捂着伤口笑:“小凡哥哥别怕,我皮厚,山猪咬不动。”
“那时候你总说,”他声音发颤,“说等我们长大了,要去很远的地方,看大海,爬高山。”
碧瑶的手指微微蜷缩,回握住他:“后来…我们在草庙村的后山上埋了个陶罐,里面装着我们的约定。”
鬼厉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那个黄昏,两人蹲在后山的土坡前,用树枝挖了个小坑。碧瑶把写满字的布条塞进去,盖上土:“等我们老了,再来挖出来看。”
“布条上写了什么?”他问。
“写…写‘张小凡和碧瑶要一起看遍世间所有风景’。”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后来…后来我被鬼王抓走的时候,把陶罐挖出来了。布条还在,字被雨水泡得模糊了。”
鬼厉喉头发紧。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等拿到七星旗,我们把陶罐找回来。这次…换我写,写‘张小凡和碧瑶要一起看遍世间所有风景,直到白发苍苍’。”
山风卷着雾霭掠过,吹得竹屋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个穿月白裙的小丫头,梳着双丫髻,手里还攥着半块糖人,见着鬼厉背上的碧瑶,眼睛倏地亮了:“爷爷!有客人!”
“小环。”鬼厉声音微哑。
周小环踮着脚凑近,盯着碧瑶苍白的脸看了半晌,忽然拽住鬼厉的衣角:“你是…张小凡?我听爷爷说过,你救过他!”
鬼厉一怔。百年前在青云山,他因碧瑶之事与青云门起冲突,曾路过云栈山,被周一仙救过一命。只是他没想到,这小丫头竟记得。
“是。”他点头,“我是张小凡。”
周小环松开手,转身跑进院里:“爷爷!爷爷!张小凡来了!他还背着个漂亮姐姐!”
不多时,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扶着竹杖出来,正是周一仙。他上下打量着鬼厉,目光落在碧瑶身上时微微一顿——这女子的魂魄虽虚浮,却带着股执拗的生气,像极了当年那个宁死不肯屈从的张小凡。
“张小友,别来无恙?”周一仙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这位…是?”
“她叫碧瑶。”鬼厉声音放轻,“是我的妻子。”
“妻子?”周一仙挑眉,“张小友,你可知她如今…”
“我知道。”鬼厉打断他,目光坚定,“她的魂魄残缺,需要七星续命旗。我来,是想向前辈讨教旗的下落。”
院外的山风突然大了些,卷着几片桂花瓣扑在碧瑶脸上。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的雾气散了些:“小凡,别为难前辈。”
周一仙却未接话,只是眯眼望向山雾深处。那里,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青云门的弟子。
“小仙前辈。”为首的青云弟子抱拳,“我家师叔有令,云栈山乃清修之地,不便让魔教妖人与外人接触。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周一仙的脸色沉了沉:“青云门何时管起我这把老骨头了?”
“师叔说,”那弟子往前一步,“七星续命旗乃上古神器,关乎天下苍生。若被魔教所得,恐生祸端。”
“魔教?”鬼厉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妻子的魂魄残缺,与天下苍生何干?”
碧瑶轻轻拽了拽鬼厉的衣袖:“小凡,别争执。”
周一仙叹了口气,拂袖转身:“张小友,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七星旗的秘密…牵连太广。这样吧,我让小环送你些伤药,你们…另寻他法。”
周小环急得跺脚:“爷爷!你不是说张大哥是好人吗?”
“小环。”周一仙摇头,“有些事,不是你好心就能解决的。”
鬼厉望着周一仙离去的背影,喉间泛起苦涩。他低头看向碧瑶,她正望着院外的桂树,发间的野菊瓣被风卷走,飘落在青石板上。
“碧瑶,”他握住她的手,“我们…换个地方找。”
碧瑶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他虎口的旧疤——那是当年在死泽,他为救她被毒蛇咬伤留下的。
“小凡,”她轻声说,“其实…我不太记得草庙村的桂树是什么样子了。但每次闻到桂花香,我都会想起你烤红薯时的样子。”
鬼厉喉头发紧。他想起百年前那个雪夜,碧瑶举着烤红薯站在柴房门口,鼻尖冻得通红:“小凡,快吃,凉了就不甜了。”他接过红薯时,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触电般缩回去,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等拿到七星旗,”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我们回草庙村。我重新给你种棵桂树,比以前那棵更高更大。春天看花开,秋天捡落蕊,冬天…把你裹在我的棉袄里,烤一辈子红薯。”
碧瑶靠在他肩头,轻轻“嗯”了一声。山风卷着桂香掠过,吹落几片花瓣,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远处传来青云弟子的呵斥声,混着周小环的低泣,像极了百年前草庙村的黄昏——那时他被打晕在村口,醒来时躺在柴房里,是碧瑶偷偷给他送的烤红薯,和一句“别怕,我在”。
“碧瑶,”他摸了摸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痕,“别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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