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与碧瑶依旧紧紧依偎，十指相扣，闭目沉湎于他们用全部心力构筑的“彼岸之乡”。那里，滴血洞的苔藓幽光温暖，流波山的雨声淅沥，没有痛苦，没有毒性，只有彼此眼中清晰倒映的、无忧的笑颜。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那无孔不入的心魔，在数次强攻“彼岸”未果后，竟悄然改变了策略。它不再试图粗暴地撕裂这片幻境，而是如同最狡猾的毒蛇，潜伏于美好之下，悄然扭曲着他们最珍视的记忆，将蜜糖化为砒霜，将救赎之所变为绝望深渊。
这一次，它选择了碧瑶最深的渴望作为突破口。
幻境中，碧瑶正与张小凡并肩坐在滴血洞那处温暖的角落，分享着干粮。忽然，她感到体内那日夜灼烧的魂火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活力充盈全身。她惊讶地抬起手，发现肌肤恢复了往日的白皙光泽，指尖萦绕着淡淡的、健康的灵光。
“小凡！”她欣喜地转头，声音清脆悦耳，充满了生机，“你看！我…我好像好了！魂火…不见了！”
张小凡（幻象）闻言，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猛地抓住她的肩膀，仔细探查，激动得声音发颤：“真的…真的好了！瑶儿！你的魂魄…完好无损！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碧瑶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与解脱中，泪水涌出，却是喜悦的泪水。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太好了…小凡…太好了…我们再也不用受苦了…”
幻象中的张小凡温柔地回抱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充满了欣慰：“是啊…再也不用受苦了…”
然而，下一秒，他的拥抱却微微松开。碧瑶感到一丝异样，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冰冷而陌生的眼睛。
那不再是她的张小凡。那眼神中没有了狂喜，没有了温柔，只有一种审视的、淡漠的疏离。
“瑶儿，”幻象开口，声音平静得令人心寒，“既然你已经痊愈，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也不再是我的拖累…”
碧瑶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她。
幻象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她的心脏：“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碧瑶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小凡？你…你说什么？”
“我说，”幻象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你已康复，你我缘分已尽。从此以后，你是鬼王宗少主，我是青云门…或许还能回去做个普通弟子。你我正魔殊途，本就不该相遇。这段孽缘，也该结束了。”
“不…不是的…”碧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心脏仿佛被瞬间捏碎，痛得无法呼吸，“你骗我！你不是小凡！小凡不会说这种话！他说过生死相随！他说过永不分离！”
幻象却冷笑一声，眼神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与…厌弃：“生死相随？那是你重伤垂死时的无奈之举。永不分离？那是背负着你这个累赘时的自我安慰。如今你已痊愈，我也该解脱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健康，强大，何必再与我这个身中剧毒、半人半鬼的废物纠缠不清？平白耽误你的前程。”
他转过身，毫不留恋地向洞外走去，身影渐渐模糊，只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忘了我吧。对你我都好。”
“不！！！！”
现实中的碧瑶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猛地弹坐起来，双眼瞪得极大，瞳孔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绝望与难以置信！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却毫无察觉，只是死死捂住心口，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正在承受凌迟之痛！
“为什么…为什么…”她语无伦次地嘶喊，声音破碎不堪，“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不是累赘…我不是…”
巨大的、被抛弃的恐惧与自我怀疑瞬间将她吞没！心魔的毒计精准地击碎了她心底最深的隐忧——她怕自己一直是他的负担，怕他终有一日会后悔，会厌弃！
“瑶儿！瑶儿！你怎么了？！”张小凡被她的尖叫惊醒，看到她这副崩溃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抱住她，“做噩梦了吗？醒醒！那是梦！是假的！”
“假的？”碧瑶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深深掐入他的皮肉，眼神狂乱地盯着他，声音尖锐刺耳，“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嫌我是累赘了？！是不是等我好了你就会离开我？！是不是？！”
张小凡被她眼中的疯狂与绝望狠狠刺痛，心如刀绞，瞬间明白心魔又制造了何等恶毒的幻境！他紧紧抱住她，声音因急切而嘶哑：“不！不是的！瑶儿你看着我！我怎么可能那么想？！你是我的命！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我宁愿自己承受万般痛苦，也绝不愿看你受一丝伤害！我怎么会嫌你？！我怎么会离开你？！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了吗？！”
“誓言…”碧瑶眼神恍惚，泪水流得更凶，“可是…如果我好了…你就不用再痛苦了…你就不用…”
“没有你，我的痛苦毫无意义！”张小凡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目光灼灼地直视她的眼睛，仿佛要將自己的信念刻入她的灵魂，“瑶儿，你听好！无论你是健康还是伤病，无论你是强大还是弱小，你都是我的碧瑶！我爱你，不是因为你需要我保护，而是因为你是你！能守护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与幸福！若你痊愈，我只会欣喜若狂，然后带你看遍世间繁华，偿还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岁月！我怎么可能离开你？！那不是我！那是心魔！是假的！”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一字一句，重重砸在碧瑶混乱的心湖上。她怔怔地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痛楚、焦急与深不见底的爱意，梦中那冰冷嫌弃的眼神渐渐模糊、消散…
是啊…这才是她的小凡…她怎么会怀疑他…怎么会相信那恶毒的谎言…
巨大的后怕与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她“哇”的一声痛哭出来，死死回抱住他：“对不起…小凡…对不起…我差点就信了…我好怕…我好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傻子…傻瑶儿…”张小凡心疼得无以复加，吻着她的发顶，声音哽咽，“我怎么会不要你…我宁愿自己魂飞魄散，也绝不负你…”
然而，心魔的报复并未结束。它悄然转移了目标。
次日，轮到了张小凡。
在他的“彼岸之乡”，他正与碧瑶在流波山的彩虹下相视而笑。忽然，他感到体内那纠缠不休的毒性与死气竟如同潮水般退去，经脉畅通，灵力运转圆融，甚至比受伤前更加精纯浑厚！久违的力量感充盈全身！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激动地看向碧瑶：“瑶儿！我…我好了！毒性没了！死气也散了！”
碧瑶（幻象）看着他，眼中绽放出璀璨的光彩，喜悦万分：“真的吗？太好了！小凡！太好了！”
她扑进他怀里，两人喜极而泣。然而，笑着笑着，碧瑶却轻轻推开了他。
张小凡微微一怔。
幻象中的碧瑶退后一步，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渐渐变得复杂，带着一丝…释然与疏离。
“小凡，”她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看到你痊愈，我真的…太高兴了。”
张小凡心中莫名一紧。
“这样…我就放心了。”幻象继续说道，语气轻松得近乎残忍，“你也该回到你原本的生活了。回青云山去吧，田师…田不易他们一定很高兴。你本就是正道栋梁，不该困在我这魔教妖女身边，蹉跎岁月，担惊受怕。”
张小凡如坠冰窟，脸色瞬间惨白：“瑶…瑶儿？你…你在说什么？”
幻象笑了笑，那笑容美丽却冰冷：“我说，我们到此为止吧。以前是你需要我救你，我需要你陪我，我们互相需要，互相取暖。但现在，你好了，我也…累了。这段日子，就像一场梦，如今梦该醒了。你回你的阳光大道，我过我的独木阴桥。从此…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不…不可能！”张小凡猛地摇头，心脏如同被撕裂，声音颤抖，“你骗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们说好的！生死相随！你说过你永不后悔！”
幻象却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凡，那时说的话，怎能当真？不过是绝境下的互相慰藉罢了。如今雨过天晴，何必再执着？你对我，或许更多的是感激和依赖，并非真爱。而我对你…或许也只是一时冲动。放过彼此，不好吗？”
她说完，决绝地转身，身影在彩虹下渐渐淡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瑶儿！别走！不是这样的！”张小凡发出绝望的嘶吼，猛地向前扑去，却抓了个空！
现实中的他猛地惊醒，额角青筋暴起，双目赤红，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溅落在身前！他死死捂住胸口，那里痛得仿佛被掏空，巨大的、被否定的恐惧与绝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不是真的…不是…”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浑身剧烈颤抖，“她不会的…她不会不要我的…”
“小凡？！小凡你怎么了？！”碧瑶被他吐血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扶住他，“又毒发了吗？还是心魔？！”
张小凡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眼神疯狂而恐惧地盯着她，声音嘶哑破碎：“瑶儿！你告诉我！你对我…是不是只是怜悯？！是不是等我好了…你就会离开我？！你告诉我实话！”
碧瑶瞬间明白了！心魔用了同样的手段攻击了他！攻击了他心底最深的卑微与恐惧——他怕自己配不上她，怕她终有一日会看清他不过是个累赘，怕她所谓的爱只是同情与责任！
巨大的心痛与愤怒瞬间席卷了碧瑶！她反手紧紧握住他颤抖的手，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入他的耳中：“张小凡！你看着我！听清楚！”
“我碧瑶爱你，从不是因为怜悯，从不是因为你需要我！是因为你是张小凡！是那个在死灵渊下宁可自己死也要护我周全的傻子！是那个在流波山雨夜为我撑起一片天的呆子！是那个让我心疼、让我快乐、让我愿意付出一切的人！”
“你若好了，我只会感谢上苍，然后死死缠着你一辈子！你去哪我去哪！你回青云山，我就打上青云山！你做大侠，我就做你身边最妖的女魔头！你想甩掉我？做梦！生生世世，你都别想！”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决绝与炽热，如同最炽烈的火焰，瞬间焚烧了张小凡心中的冰寒与恐惧。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怒火、心疼与深不见底的爱恋，梦中那冰冷决绝的身影彻底消散…
是啊…这才是他的瑶儿…他怎么会怀疑她的爱…
巨大的酸楚与释然涌上心头，他猛地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哽咽：“对不起…瑶儿…对不起…我又中了它的诡计…我好怕…好怕你离开…”
“傻子…笨蛋…”碧瑶回抱着他，也哭了出来，“我们不是说好的吗…谁也不准放手…谁怀疑…谁就是小狗…”
两人相拥而泣，都在为对方心中那深藏的恐惧与自卑而心痛，也为彼此能如此坚定地挣脱那恶毒的离间而感到庆幸与后怕。
心魔这一次的攻击，比任何一次都要阴险，都要接近成功。
它直接利用了他们最深的爱，制造了最绝望的幻象。
但也正是这极致恶毒的试炼，让他们前所未有地清晰地认识到，对方在自己心中那不可动摇的地位，以及那份爱，早已超越了需要与被需要，变成了纯粹的存在本身。
我爱你，只因你是你。
无需理由，不容置疑。
哭过之后，两人红肿着眼睛，却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彼此的手。
“心魔…太可恶了…”碧瑶声音沙哑，带着恨意。
“嗯…”张小凡目光沉凝，“它想让我们怀疑彼此…想从内部摧毁我们…”
“那我们偏不！”碧瑶眼中燃起倔强的火焰，“以后它再敢用这招…我们就…就骂它！打它！咬它！”
张小凡看着她孩子气的狠话，忍不住微微弯起嘴角，心中却更加坚定：“好。下次它再敢来，我们就一起告诉它…”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休想！”
偏殿中，烛火摇曳。
心魔的低语或许仍在黑暗中窥伺。
但那十指紧扣的双手，那相互依偎的身影，却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比任何“彼岸之乡”都要坚固的壁垒
以情为砖，以念为浆。
心魔亦真情，淬炼愈坚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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