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渊侧殿内，死寂如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一种令人心悸的、能量暴走后残留的焦灼气息。壁上幽蓝晶石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无力地照耀着角落里那两个相拥的、濒临破碎的身影。
张小凡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近乎死灰的惨白，唇边、衣襟上浸染着已然干涸发黑的血渍。他的身体时而冰冷如坠冰窟，细微的冰晶在睫毛与发梢凝结；时而又滚烫如烙铁，皮肤下隐隐透出诡异的暗红纹路，蒸腾起丝丝缕缕带着腥气的白雾。那缕被他强行炼化出的、蕴含着纯粹毁灭气息的灰黑能量，虽暂时沉寂于气海，却如同盘踞的毒龙，不断侵蚀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生机，将他推向彻底崩溃的边缘。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内撕裂般的闷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碧瑶跪伏在他身边，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庞此刻更是透明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魂力过度透支带来的剧烈眩晕与魂魄深处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可她那双因极度恐惧与悲伤而红肿的眸子，却死死地盯着张小凡的脸，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绝望到极致的坚定。
“小凡…小凡…醒醒…你别吓我…”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冰凉颤抖的手指一遍遍抚过他冰冷滚烫交替的脸颊，试图唤醒他一丝意识，得到的却只有他无意识的、因极致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生命的烛火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黯淡、流逝…就像当初在死灵渊下，她眼睁睁看着他生命消逝却无能为力一样！
不！绝不！
她不能再失去他一次！
绝不能！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支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眼中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艰难地调整姿势，将张小凡的上半身小心地揽入自己怀中，让他冰冷的头靠在自己同样冰冷的肩窝。然后，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掌心相对，缓缓虚按在他心口之上。
“以我魂灵…燃为心灯…护尔真魄…渡尔厄难…”她闭上双眼，以一种近乎吟唱的、破碎不堪的语调，念出了源自灵魂本能的、最古老也最禁忌的守护咒言。这并非什么高深法术，而是魂魄在极致执念下，甘愿自我燃烧、以最本源魂力为引，为所爱之人强行续命的绝望之举！
下一刻，她周身竟真的浮现出一层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白色光晕！那光晕并非来自任何功法，而是她魂魄本源正在燃烧的具现！
“呃啊——！”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被点燃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碧瑶猛地仰头，脖颈绷出脆弱的弧线，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重衫！那痛苦远超肉身之痛，是生命最根本的存在正在被消耗、被焚毁的极致煎熬！
但她没有停止！那双按在张小凡心口的手，稳得惊人！源源不断的、带着她生命热度与无尽执念的纯净魂力，如同涓涓细流，不顾一切地涌入张小凡冰寒死寂的经脉，艰难地对抗着那盘踞的毁灭性能量，护住他那即将熄灭的心脉之火！
每渡入一分魂力，她自身的魂魄光芒便黯淡一分，身体的透明感便加重一分。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边缘泛起漆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下来。
可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清晰得如同烙印：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只要他还能呼吸，只要他的心还能跳…
或许是感受到了那带着无尽眷恋与牺牲的温暖魂力，张小凡在无尽的痛苦深渊中，竟真的生出了一丝微弱的感应。他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破碎的气音：“瑶…儿…”
仅仅两个字，却如同最强大的强心剂，瞬间击中了碧瑶即将崩溃的心神！
“我在！小凡！我在！”她猛地睁开眼，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狂喜，“你听到了对不对？撑住！求求你撑住！不要丢下我！”
她更加拼命地催动着燃烧的魂力，哪怕代价是自己的魂魄以更快的速度消散！
就在这时，她腰间那枚一直沉寂的合欢铃，似乎感应到了主人那决绝的、燃烧一切的守护意志与浓烈到极致的情感，竟再次无风自动，轻轻震颤起来！
这一次，它没有爆发出璀璨的光华，而是散发出一种极其柔和、却带着无尽悲伤与抚慰力量的乳白色光晕，如同母亲温暖的手，轻轻笼罩住碧瑶那正在燃烧的、逐渐透明的魂魄。
这光晕并不能阻止她魂力的燃烧，却仿佛一种奇异的粘合剂，极大地减缓了她魂魄消散的速度，并将她那燃烧魂力带来的极致痛苦，转化了一种深沉却可以忍受的灼热，同时，让她的魂力输出变得更加精纯、绵长。
是母亲…是母亲在冥冥之中护佑着她吗？还是这枚见证了他们所有悲欢离合的铃铛，终于被彻底唤醒了一丝深藏的灵性？
碧瑶已无暇思考。她只是贪婪地汲取着这突如其来的援助，更加专注地将那经过合欢铃加持的、带着悲伤却无比坚定的魂力，源源不断地渡入张小凡体内。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守护中缓慢流逝。
碧瑶的魂魄在燃烧与合欢铃的守护间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她感觉自己仿佛走在一条极细的钢丝上，下方就是魂飞魄散的万丈深渊。她的意识时而清晰，能清晰地感知到张小凡心脉那微弱却逐渐稳定的跳动；时而模糊，仿佛沉入无尽的温暖黑暗，只想就此长眠。
但她始终没有放开手。
那双手，如同焊在了张小凡的心口，成为了连接两人生命的最脆弱却最坚韧的桥梁。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千万年那般漫长。
张小凡体内那肆虐的灰黑色毁灭能量，在碧瑶那不惜燃烧本源、经由合欢铃净化的纯净魂力持续不断的滋养与安抚下，竟真的渐渐平息了那狂暴的躁动，虽然依旧盘踞，却不再疯狂侵蚀他的生机，反而像是被某种更强大的意志强行约束，陷入了一种深沉的、暂时的休眠。
他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滚烫的体温也缓缓下降，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但那令人心悸的死气却悄然褪去，呼吸变得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碧瑶感受到他生命体征的稳定，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猛地一松，一直强撑着的意志瞬间溃散。
那层燃烧的魂光悄然熄灭，合欢铃的光芒也随之隐去。极致的虚弱与魂魄本源严重受损带来的空乏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
她连一声轻哼都未能发出，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伏在张小凡依旧昏迷的胸膛上，彻底失去了意识。脸色透明得如同冰雪，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随时都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但她按在他心口的手，却依旧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势，未曾移动分毫。
洞窟内，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两人微弱却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仍在艰难地延续。
以我魂烬，换尔余息。
心灯燃尽，护尔长安。
不知又过了多久，张小凡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率先从深沉的昏迷中挣扎着苏醒过来。
意识回归的瞬间，剧烈的痛苦与虚脱感便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但随即，他便感受到了心口那异常的重量与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冰凉气息。
他艰难地低下头，看到了伏在自己胸前、脸色透明如纸、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的碧瑶，以及她那双依旧按在自己心口、保持着渡魂姿势的、冰凉的手。
刹那间，昏迷前那惨烈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脑海——自己疯狂的炼毒、那毁灭性的力量、瑶儿惊恐的哭喊、以及之后那无边黑暗痛苦中，唯一能感受到的那缕温暖、执着、不断将他从深渊拉回的魂力气息…
是她！
是瑶儿！
她又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巨大的恐慌与心痛如同利剑，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比任何毒性反噬都要痛上千百倍！
“瑶…瑶儿！”他嘶声喊道，声音破碎不堪，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查看她的情况，却因极度虚弱而重重摔回地面，只能徒劳地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她冰冷的脸颊，感受着她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魂飞魄散！
“不…不要…瑶儿…你醒醒…你看看我…”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心脏痛得仿佛要裂开。他宁愿自己当时直接死掉，也不愿看到她为了救他而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冰凉的身体更紧地搂入怀中，试图用自己刚刚回暖的体温去温暖她，尽管他知道这或许毫无用处。
“对不起…对不起…瑶儿…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他哽咽着，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仿佛听到了他痛苦的呼唤，碧瑶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正努力从无尽的黑暗中挣扎醒来。
张小凡立刻屏住呼吸，心脏狂跳，目光死死锁住她的脸庞。
又过了许久，碧瑶才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眼缝，眼神涣散而迷茫，没有焦距。
“瑶儿？瑶儿你醒了？”张小凡狂喜地轻声呼唤，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碧瑶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终于看清了张小凡那张写满了担忧、恐惧与泪水的脸庞。她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连动一下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呢喃：“…小…凡…没事…就…好…”
说完，她眼睫再次垂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一次陷入了昏睡之中，但呼吸却依旧微弱地持续着。
仅仅五个字，却如同最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张小凡心中无尽的寒冷与恐惧。
她还活着！她还在！
巨大的庆幸与后怕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让他再也忍不住，紧紧抱着她，失声痛哭。男儿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冰冷的发间，带着无尽的悔恨、感激与失而复得的巨大悲恸。
他知道了，知道了她为他所做的一切。
知道了这份情，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他都无法偿还万一。
洞窟内，只剩下他压抑的哭声与她微弱的呼吸声交织。
绝望的黑暗似乎暂时退去，留下的是遍体鳞伤后的残躯与那用命换来的、微弱却真实的希望微光。
未来依旧艰难，隐患并未消除。
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活着。
还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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