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化作一片浓稠的橘红,涂抹在四合院斑驳的青砖灰瓦之上。
院门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被拉得极长,一直拖到了中院的门槛。
“叮铃铃——”
一阵清脆悦耳的车铃声,划破了院内傍晚的宁静。
这声音不同于院里那几辆破旧二八大杠的沉闷声响,它清亮,干脆,带着一股子崭新的劲儿。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正在水池边淘米的,正在纳鞋底的,正在训斥孩子的,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中院的入口。
一辆通体锃亮的自行车,缓缓驶了进来。
车身是凤凰牌独有的深绿色烤漆,在夕阳下流淌着一层温润的光泽。车把、车圈、挡泥板,每一处金属件都闪耀着刺眼的银光,简直能晃花人的眼。
骑在车上的人,是林卫国。
他身姿挺拔,神色淡然,仿佛骑的不是一辆自行车,而是一匹驾临自己领地的骏马。
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颠簸。
自行车的后座上,用粗麻绳紧紧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白色面口袋,那分量,肉眼可见的沉重。
车把的右侧,还挂着一块足有三四斤的五花肉。肥瘦相间,用一张油纸包着,但那诱人的肉香却根本包不住,随着车身的晃动,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霸道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
整个四合院,死寂了足足三秒。
下一刻,彻底引爆!
“我的老天爷!”
一个正在窗边择菜的婆娘,手里的韭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眼睛瞪得溜圆。
“凤凰!是凤凰牌的自行车!”
“这得一百多块钱吧?还得要一张工业票!他哪儿弄来的?”
“你们看那后座上!白面!那么大一袋子,起码五十斤!”
“还有肉!瞧那块头,比过年分的还大!”
中院里,前院里,甚至后院都探出了几个脑袋。
羡慕、嫉妒、贪婪、揣测……无数道复杂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林卫国笼罩。
那些目光里蕴含的情绪,几乎要沸腾起来。
在这个凭票供应,连吃饱饭都成问题的年代,林卫国眼前的这一幕,冲击力不亚于一座金山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
烈士遗孤的抚恤金。
这四个字在所有人的脑海里盘旋。
原来,这笔钱竟然丰厚到了这种地步!
面对这足以将人吞噬的目光风暴,林卫国却恍若未闻。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得意或者炫耀,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他只是径直骑行,清脆的铃声是他唯一的宣告。
他将车稳稳地停在了自家门口,单脚撑地,动作干净利落。
“卫国回来了?”
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带着一股子精明和算计。
三大爷阎埠贵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
他戴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厚得像瓶底。他没有先看林卫國,而是直接扑向了那辆自行车。
他俯下身,围着自行车仔仔细细地绕了三圈。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辆车,倒像是在鉴定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冰凉光滑的车架上摸了又摸,从车头摸到车尾,连车座子都没放过。
“啧,啧啧!”
阎埠贵嘴里发出连声惊叹,镜片后面的双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算计光芒。
“卫国啊,你这车……可真是太漂亮了!太气派了!”
他直起身子,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亲热地凑到林卫国身边。
“你看哈……”
阎埠贵搓着手,语气变得有些谄媚。
“我大儿子解成,明天不是要去相亲嘛。对方条件不错,就是有点……讲究排场。你看,能不能……能不能把这车借我用用?就一天!我保证,给你擦得干干净净,保养得妥妥当当,绝对不给你磕着碰着!”
林卫国心中冷笑。
来了。
这院里第一个想占便宜的,果然是他。
“三大爷。”
林卫国脸上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为难。
“真是不巧。”
他指了指崭新的车座和车把。
“我刚买回来,还没捂热乎呢。您看这说明书上都写了,新车得有个磨合期。这头一个月啊,最好别载重,也千万不能借给别人骑。不然零件磨合不好,以后指定容易出毛病,不是链子响就是轴承坏,修都修不好。”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还把“说明书”这个权威给搬了出来。
既是拒绝,又给足了对方面子,把责任全推给了“规矩”。
阎埠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人家小气?可人家是新车,爱惜是应该的。
说人家撒谎?谁家买新车不看说明书?他自己都没见过,怎么反驳?
这简直就是一个滴水不漏的软钉子,扎得他难受,却又发作不得。
“哦……哦,是这样啊。”
阎埠贵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脸皮微微发烫。
“那……那就算了,正事要紧,车可不能骑坏了。”
他只能悻悻地找了个台阶下,眼神里的算计变成了失望。
“那卫国,你路子广,以后要是再有自行车票的消息,可得先想着三大爷我啊!”
“一定,一定。”
林卫国客气地点头应下。
阎埠贵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转身悻悻离去。
不远处,二大爷刘海中家的窗户后面,几个脑袋挤在一起。
刘光天和刘光福两兄弟,看到三大爷吃瘪,更是急得抓耳挠腮。
“哥,你看林卫国那威风劲儿!咱们爸还是个七级锻工呢,连个自行车都混不上!”
“就是!明天就去跟爸说,让他也去厂里申请!不然咱们家在院里都抬不起头了!”
两兄弟立刻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盘算着怎么去怂恿自家那个最好面子的老爹。
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宛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整个四合院里,搅动起了一圈又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人心,在这一刻被彻底撩拨起来。
林卫国却并未理会这些暗流涌动。
对他而言,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他解开绳子,将那袋沉甸甸的白面扛上肩膀,另一只手拎起那块晃眼的猪肉,从容地打开了自家房门。
将物资放好后,他没有片刻停留,而是从一个包裹里,捧出了一个崭新的方盒子。
熊猫牌收音机。
他抱着收音机,穿过中院,径直走向了后院。
聋老太太的屋子,在院子最安静的角落。
林卫国轻轻叩响了房门。
“谁啊?”屋里传来老太太苍老的声音。
“老太太,是我,卫国。”
门开了,聋老太太拄着拐杖,看到林卫国,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慈爱。
林卫国二话不说,将收音机稳稳地放在了老太太屋里那张旧得发亮的八仙桌上。
“老太太,这是我给您买的收音机。”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插上电,调好频道。
一阵清晰的评书声,立刻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给这间寂静的小屋增添了无限生机。
“您以后一个人在家,闷了就打开它,有它给您说书解闷,就不孤单了。”
聋老太太愣住了。
她看着那个能自己说话的“新奇玩意儿”,又看了看林卫国真诚的脸,布满皱纹的眼角慢慢湿润了。
她伸出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收音机光滑的外壳。
“好孩子……你……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东西……不便宜吧?快拿回去,我一个老婆子,用不着这么金贵的东西。”
“不贵。”
林卫国微笑着扶住老太太的手。
“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孝敬您是应该的。您就安心收着,不然我这心里可过意不去。”
看着林卫国坚定的眼神,老太太没再推辞,脸上缓缓笑开了花,那笑容,比院子里的夕阳还要温暖。
林卫国这一手,堪称神来之笔。
前面用一辆自行车高调展示自己的财力和实力,毫不留情地镇压了院里那些潜在的宵小之辈。
后面又用一台收音机,低调而真诚地孝敬院里辈分最高、最受尊敬的长辈。
一硬一软,一张一弛。
不仅让那些企图占便宜的人望而却步,更让他在四合院的道德制高点上,牢牢地站稳了脚跟。
这一刻,林卫国在这座院子里的威信,悄然间,已经攀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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