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拔副科长的公示期，就像悬在头顶的一只靴子，没落地之前，心里总归不那么踏实。
许大茂深谙此道。
要想把这只靴子稳稳地穿在自己脚上，就必须再添一把火，烧得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他主动找到了宣传科的刘科长。
“科长，我想申请下乡，去搞技术交流。”
刘科长的办公桌上，搪瓷缸子里的热气氤氲了他镜片后的双眼。他抬起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小许啊，有觉悟！”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
“现在厂里都在传你的事迹，风头正劲。这个时候还愿意主动下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很好，非常好！”
“和平公社，远近闻名的旱地，敢不敢去？”
许大茂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挺直了胸膛，声音洪亮。
“保证完成任务！”
出发前夜，许大茂躺在床上，意识沉入脑海。
例行签到。
【叮！签到成功！恭喜宿主获得【手摇式水泵改良图纸】一张！】
瞬间，一张结构繁复却又逻辑清晰的图纸在他脑海中徐徐展开。每一个零件的尺寸，每一个杠杆的力臂，每一个阀门的原理，都如同铭刻般印了进去。
许大茂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知道，这趟和平公社之行，稳了。
这份天大的功劳，他吃定了！
通往和平公社的路是颠簸的黄土路，自行车颠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味，路两旁的玉米叶子都卷成了筒，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刚到公社大院，一股焦躁和绝望的气氛就扑面而来。
公社的王书记，一个皮肤黝黑、嘴唇干裂的汉子，正领着十几个社员，围着一台趴窝的柴油抽水机团团转。那台机器浑身油污，锈迹斑斑，像一头死去的钢铁巨兽。
“踹！给俺使劲踹！”
一个壮汉正用脚狠踹机器的启动杆，发出“哐哐”的闷响，可那机器除了抖几下，连声屁都懒得放。
“书记，别费劲了，这玩意儿彻底歇菜了。”
王书记愁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一把黄土，又任由它从指缝间流走。
“老天爷不开眼啊……”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推着车走进来的许大茂。
那一瞬间，王书记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几步冲到许大茂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许放映员！你可算来了！救星，你就是俺们的救星！”
那手上的力道，捏得许大茂生疼。
“书记，您慢点儿说，出什么事了？”
“你快给看看！”王书记指着那台报废的机器，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这铁疙瘩又坏了！现在是抗旱的节骨眼，地里的庄稼都快渴死了，没水，俺们下半年就得喝西北风啊！”
许大茂走上前，装模作样地敲了敲，拧了拧。
他绕到机器后面，拧开油箱盖，里面空空如也，一股陈腐的柴油味飘出。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平静地开口。
“王书记，这机器就算修好了，也是个摆设。”
“啥意思？”王书记心头一紧。
许大茂指了指油箱。
“没油了，它拿什么转？拿社员们的力气吗？”
这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王书记心中最后一点火星。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整个人都晃了晃。
公社里仅存的那点柴油，早就耗光了。
周围的社员们也都低下了头，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碎得干干净净。
空气中，只剩下绝望的沉默。
许大茂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最深的绝望中登场的，才叫救世主。
他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瞩目下，不紧不慢地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卷好的图纸。
“书记，您先别急。”
他将图纸在地上展开，用石块压住四角。
“我来之前，就考虑到了农村地区的实际困难。结合我们轧钢厂的技术优势，正好改良了一款新式的水泵。”
他的手指点在图纸上，声音清晰而自信。
“您看，就是这个。它结构简单，维修方便，出水量大。最关键的一点是……”
许大茂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它，不、用、油！”
“不用油”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在王书记和社员们的耳边炸响！
王书记猛地蹲下身，死死盯着那张图纸。虽然上面复杂的线条和标注他一个也看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那三个字的份量。
他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亮得吓人！
“真……真的不用油？”
“用手摇，一个壮劳力就能轻松带动。”许大茂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好！好！好！”
王书记连说三个好字，他一把卷起图纸，像是捧着圣旨，转身对着社员们大吼。
“把公社里手艺最好的铁匠、木匠，全都给俺叫来！今晚谁也别睡了，就照着许同志的图纸，给俺把这神仙泵造出来！”
命令一下，整个和平公社都被调动了起来。
铁匠铺的炉火烧得通红，映照着一张张被汗水浸湿却又充满希望的脸。铁锤敲击金属的“叮当”声，木匠锯木头的“吱嘎”声，在寂静的夜里交织成一曲激昂的乐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一口老井旁，一台崭新的、结构精巧的手摇式水泵已经安装完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那个被推选出来的、全公社力气最大的壮劳力身上。
那汉子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长长的压杆，腰部发力，猛地向下一压。
“咯吱——”
一阵轻微的机械传动声后，是短暂的沉寂。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一阵清晰的水流声从管道深处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哗——！”
一股粗壮、清澈的井水，猛地从出水口喷涌而出，狠狠地砸在下面的石板上，溅起一片晶莹的水花！
那出水量，比之前那台柴油水泵嘶吼半天喷出的水流，还要大上一倍不止！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天呐！这水泵是神仙造的吧！太省力了！”
社员们疯了一样涌上前，用手接着清凉的井水，往脸上、脖子上浇，那种久旱逢甘霖的喜悦，让他们状若疯癫。
王书记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冲到许大茂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眼眶一红，竟是流下了两行热泪。
“许……许同志……你……你就是我们和平公社的大恩人啊！”
他当即命令通讯员，以十万火急的加急电报，将此事作为“重大技术革新成果”上报给县里。报告中，他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赞美之词，着重强调了轧钢厂许大茂同志的决定性、历史性的突出贡献，并为他申请个人嘉奖。
消息以更快的速度传回了轧钢厂。
李副厂长办公室里，他看着电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跳了起来。
“好！好一个许大茂！”
他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这不仅仅是一项技术革新，这更是送上门来的政治资本！
“立刻！让宣传科把这件事给我当成头等典型来宣传！要上厂报，要上广播，要让全厂、全市都知道，我们轧钢厂的技术，是怎么为人民服务的！”
一时间，许大茂的名字，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轧钢厂内外大放异彩。
他的技术能力，得到了全厂上下的公认。
他的名声，更是随着报纸和广播，彻底在厂外打响。
至于那个副科长的位置，已经不是板上钉钉。
而是用钢水浇筑，再也无人能够撼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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