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澜的指尖还沾着福尔马林的冷意,那股混杂着甲醛与防腐剂的刺鼻气味,正顺着鼻腔钻进肺里,化作一种近乎麻痹的清醒。解剖台上方的无影灯把不锈钢台面照得泛出冷白光晕,方才被她挑出的半截手指静静躺在物证托盘里,指甲缝里那点暗褐色的锈迹,在强光下像一粒嵌在白骨上的脏污,顽固地不肯褪色。
“确定是十年前失踪的赵伟?”悬案组长上官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没穿警服,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只露出一截冷硬的下颌线。他手里捏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失踪警员档案的扫描件——赵伟的证件照里,嘴角还带着警校毕业生特有的青涩,肩章上的星花崭新得没沾过半点尘土。
沈听澜没回头,正用镊子轻轻拨开手指根部的结缔组织。标本瓶里的福尔马林浸泡了十年,肌肉组织早已脱水硬化,皮肤呈现出蜡黄色的透明质感,唯有指甲缝里的锈迹,像是被时光封存在琥珀里的秘密。“DNA初步比对吻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赵伟档案里记录他左手食指第二节有陈旧性骨折,你看这里。”
镊子尖指向指骨中段,一道细微的骨裂痕迹在X光片上清晰可见,与档案里的伤情记录分毫不差。上官晨走近两步,战术手电的光束突然打在托盘上,紫外线模式下,那截手指的皮肤表面浮现出淡蓝色的荧光纹路——是福尔马林与空气接触后产生的氧化反应,可在指甲缝的锈迹周围,荧光却出现了不规则的断层。
“不对。”上官晨突然开口,手电光转向标本瓶的瓶身。玻璃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标签上的字迹早已模糊,只隐约能看清“2013年6月”的字样。“赵伟是2014年3月失踪的,这标本瓶的标注时间比他失踪早了九个月。”
沈听澜的动作顿住了。她抬头看向上官晨,这位以微表情破译闻名的组长,此刻眉头拧成一道深痕,瞳孔微微收缩——那是发现矛盾点时的典型反应。“你的意思是,标本被掉包过?”
“不是掉包,是伪造。”上官晨把平板电脑放在解剖台边,调出一张照片。画面里是青岚市第一造船厂的旧址,锈迹斑斑的龙门吊斜斜地架在海边,地面上散落着不少带着红锈的钢板。“十年前赵伟失踪前,正在调查造船厂的走私案。档案里写他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造船厂的三号仓库。”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照片切换成仓库内部的场景:满地油污,墙角堆着几桶防锈漆,标签上的型号是“红丹醇酸防锈漆”——和沈听澜从指甲缝里挑出的锈迹成分,恰好吻合。
“可福尔马林怎么解释?”沈听澜追问,她拿起柳叶刀,刀刃在无影灯下泛出冷光,“十年前的尸体,泡在标注2013年的标本瓶里,尸斑和腐败程度都对不上。我刚才检查过,手指的皮肤弹性虽然差,但皮下组织没有出现长期浸泡的肿胀,反而有脱水收缩的痕迹——像是被刻意处理过,伪装成十年前的标本。”
上官晨没说话,转身走向实验室的窗边。青岚市的雨还没停,窗外的旧城区一片雾蒙蒙的,霓虹灯的光晕在雨幕里散成模糊的光斑。“冷川已经在查警校标本室的出入记录了,”他的声音透过雨丝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我更在意的是,凶手为什么要把赵伟的手指藏在警校的标本里——他像是在给我们上课,又像是在挑衅。”
沈听澜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那截手指上。柳叶刀的刀尖轻轻划过指甲缝,锈迹簌簌落下,露出下面一点微弱的金属光泽。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猛地抬头看向上官晨:“会不会是……凶手在暗示下一个受害者?”
话音刚落,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网安顾问冷川抱着笔记本电脑冲了进来,脸上带着罕见的急切。“上官组,沈法医,”他把电脑放在解剖台上,屏幕上跳出一段监控录像,“标本室的监控被篡改过,但我恢复了部分数据——昨天晚上,有个人带着标本瓶进去过,看身形……像是造船厂的人。”
录像画面很模糊,只能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人影,手里提着一个黑色袋子,动作迅速地走到标本架前,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标有“人体手指(2013)”的瓶子里。冷川放大画面,工装背后的编号隐约可见:“073”。
“造船厂的职工编号,”上官晨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冷川,查这个编号对应的人。沈听澜,你再仔细检查手指,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尤其是锈迹里的成分,说不定能锁定具体的作案地点。”
沈听澜点点头,立刻转身走向实验台。她戴上手套,将指甲缝里的锈迹刮下来,放进光谱分析仪里。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声,屏幕上逐渐显示出成分列表:除了红丹粉和醇酸树脂,还有微量的海水盐分,以及一种罕见的锌合金——这种合金,只在造船厂的龙门吊连接件上使用过。
“上官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锈迹里有海水盐分和龙门吊专用的锌合金,凶手肯定在造船厂的海边区域作案过!”
上官晨刚要说话,冷川的电脑突然弹出一条警报,红色的对话框在屏幕上格外刺眼:“造船厂三号仓库发生火灾,现场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身份待查。”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迫。上官晨一把抓起战术手电,转身就往门外走:“冷川,联系消防部门,保护好现场。沈听澜,带上你的柳叶刀和解剖工具,我们去现场。”
雨还在下,警车的警笛声划破青岚市的夜空,朝着造船厂的方向疾驰而去。沈听澜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钛合金柳叶刀,刀刃上的冷光映着她眼底的坚定。她知道,这起沉寂了十年的悬案,终于要在福尔马林的气味和锈色的痕迹里,揭开第一层面纱了。
造船厂的三号仓库已经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黑色的浓烟滚滚升空,与雨幕交织成一片灰蒙蒙的景象。消防员正在清理现场,水枪喷出的水柱落在烧焦的钢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上官晨出示证件后,带着沈听澜和冷川走进警戒线。
现场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烧焦的木板和金属碎片,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海水的咸味。消防队长走过来,脸色凝重地说:“火是凌晨两点左右烧起来的,初步判断是人为纵火,现场发现一具尸体,被绑在仓库中央的柱子上,烧得很严重。”
沈听澜立刻蹲下身,戴上无菌手套,小心翼翼地拨开尸体周围的灰烬。尸体已经碳化,皮肤收缩成黑色的硬壳,四肢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她用柳叶刀轻轻划开尸体的手腕,碳化的皮肤下,露出一点暗褐色的痕迹——和那截手指指甲缝里的锈迹,颜色一模一样。
“是同一个凶手。”她抬头对上上官晨的目光,语气肯定,“尸体手腕上有锈迹,成分应该和赵伟手指上的一致。而且你看这里,”柳叶刀指向尸体的脚踝,“有捆绑的痕迹,凶手是先把受害者绑起来,再纵火的。”
冷川在一旁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我查了编号073的职工,名叫李大海,十年前是造船厂的仓库管理员,也是赵伟失踪案的重要嫌疑人之一——但他在赵伟失踪后不久,就辞职离开了青岚市,至今下落不明。”
“现在看来,他不是失踪了,”上官晨的目光扫过烧焦的尸体,“是被灭口了。”
沈听澜继续检查尸体,突然,她的手指顿了一下。在尸体碳化的胸腔里,有一个硬物抵住了柳叶刀的刀尖。她小心地清理掉周围的灰烬,一个金属徽章露了出来——那是青岚市警校的校徽,上面刻着的编号,正是赵伟当年的学员编号。
“凶手在给我们传递信息,”沈听澜拿起校徽,雨水落在上面,冲刷掉表面的灰烬,露出下面清晰的刻字,“他杀了李大海,又留下赵伟的校徽,像是在告诉我们,十年前的案子,还没完。”
上官晨接过校徽,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眼神变得深沉。“他在引导我们,”他缓缓开口,“从警校的标本,到造船厂的火灾,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陷阱。但同时,他也在暴露自己——冷川,查李大海辞职后的去向,尤其是最近三个月的行踪。沈听澜,把尸体带回实验室,做详细解剖,重点检查有没有其他异物,特别是和蓝鸢尾有关的痕迹。”
雨还在下,冲刷着仓库里的焦土,却冲不散空气中的诡异气息。沈听澜看着被抬上担架的尸体,心里清楚,这起案件背后,隐藏着比十年前的失踪案更复杂的秘密。而她手里的柳叶刀,不仅要解剖尸体,更要剖开这层层迷雾,找出隐藏在福尔马林和锈色背后的真相。
回到法医实验室时,天已经蒙蒙亮。沈听澜把尸体抬上解剖台,无影灯的光芒再次笼罩下来。她拿起柳叶刀,深吸一口气,刀刃轻轻划开尸体的胸腔——这一次,她要找的,不仅是凶手的痕迹,更是十年前那场沉默案件的答案。
当柳叶刀切开尸体的肺部时,一点蓝色的痕迹突然映入眼帘。沈听澜的心跳瞬间加速,她小心地用镊子夹起那点蓝色物质——那是一片干枯的花瓣,虽然已经被高温烤得蜷缩,但依然能辨认出,那是蓝鸢尾的花瓣。
她立刻抬头看向门口,上官晨正好走了进来。“上官组,”她举起镊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尸体的肺里,有蓝鸢尾的花瓣。”
上官晨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那片蓝色的花瓣,瞳孔骤然收缩。“蓝鸢尾连环杀人案,”他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十年前的悬案,和现在的连环案,竟然有关联。”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无影灯的嗡鸣声在空气中回荡。沈听澜握着柳叶刀的手紧了紧,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起案件不再只是十年前的旧案,而是一场横跨十年的连环杀戮。而他们,必须在凶手再次动手之前,找到那把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窗外,青岚市的第一缕阳光穿透雨幕,照在解剖台的不锈钢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沈听澜看着那片蓝鸢尾花瓣,心里默默念着:赵伟,李大海,还有那些可能被牵连的人,我一定会用这把柳叶刀,为你们找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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