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汴梁残梦 > 第一章 雨夜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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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梁城的雨,总带着股洗不掉的血腥气。

赵珩蜷缩在破庙角落,怀里揣着半截生锈的虎头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破庙里漏下的雨珠砸在供桌上,混着香灰晕成黑黄色的水洼,像极了那年父亲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吱呀——”

庙门被风撞开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抄起墙角的柴刀,一个翻滚躲到神龛后。潮湿的草席蹭着脊梁骨,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他擂鼓似的心跳。脚步声踩着泥水进来,靴底沾着的碎草屑落在地上,带着股胭脂铺子里才有的甜香,和这破庙的破败格格不入。

“躲在这里,就能躲开禁军的搜查么?”

女声带着笑意,却让赵珩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他猛地窜出去,柴刀架在对方纤细的脖颈上,才发现来的是个穿绿罗裙的姑娘。她发髻上的珍珠串还在滴水,顺着发梢滑到脸颊,又滚落下巴。手里拎着的食盒摔在地上,油布散开,露出里面两个白面馒头,腾腾的热气混着麦香,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赵小将军好大的火气。”姑娘挑眉,指尖轻轻拨开刀刃,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家父要是知道我把救命粮给了个要砍我的人,怕是要气活过来。”

赵珩的刀僵在半空。虎头符的秘密只有家族亲信知道,这姑娘一口叫出他的身份,绝非凡人。雨声里混进马蹄声,由远及近,他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眼角的余光瞥见姑娘耳后藏着枚银质令牌,刻着半个“慕容”二字——那是当年负责看守禁军军械库的慕容都尉家的标记,他小时候在慕容府见过一模一样的。

“你是慕容家的人?”他压低声音,柴刀却没放下,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当年我父亲通敌的证据,就是你们家呈上去的。”

姑娘忽然笑出声,雨水顺着她下颌线往下淌,在锁骨窝里积成小小的水潭。“赵大哥怕是记混了,”她弯腰捡起馒头,拍了拍上面的灰,塞进他手里,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掌心,带着一丝暖意,“当年举报赵将军的是兵部侍郎,我爹可是为了给赵将军翻案,才被革职抄家的。”

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禁军校尉在呵斥巡逻的士兵,骂骂咧咧地让他们仔细搜查。姑娘拽着他往神龛后钻,两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意外地让人安心。她的手按在他心口,掌心温热,正好盖住那半截发烫的虎头符,像是在给他传递力量。

“屏住气。”她的唇离他耳朵极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一丝痒意,“禁军统领王全斌正在挨家挨户搜虎头符,抓到藏符的人,赏银千两。”

赵珩的呼吸顿住。父亲死前提到过,虎头符能证明军械库调换之事,而王全斌正是当年负责押运军械的人,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雨声里传来金属碰撞声,禁军用长枪戳着柴草堆,离神龛不过三尺远,每一下都像戳在他的心上。

姑娘忽然往他怀里缩了缩,发出猫儿似的呜咽,声音软糯,带着恰到好处的胆怯。巡逻的士兵骂骂咧咧地走远,靴底碾碎积水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他们以为是对小情人在躲雨。”她抬起头,鼻尖几乎碰到他下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赵大哥,现在信我了么?”

赵珩看着她眼里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带他去慕容府赴宴。穿粉裙的小姑娘追着只白狐跑过花园,银铃似的笑声惊飞了满树桃花。那时的慕容家还没倒,赵家也还是禁军里赫赫有名的将门,两家往来密切,一片和睦。

“慕容青璃?”他试探着叫出名字,心里既有不确定,又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姑娘眼睛亮起来,像找到了丢失的珍宝,伸手拍他胳膊,力道不大,却带着熟稔的亲昵:“总算认出来了!当年你还抢过我糖葫芦呢,就因为我说你骑术不如我哥哥。”

破庙外的雨小了些,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下,已是三更天。赵珩啃着干硬的馒头,麦香在嘴里弥漫,胃里的空荡感缓解了不少。他听慕容青璃讲这三年的变故,她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慕容都尉被构陷后病死在牢里,家眷被发配前,她靠着父亲旧部的帮助藏了下来,如今在城里开了家胭脂铺做掩护,专给像他这样的落难者传递消息。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青璃从袖中摸出张揉皱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赵珩接过纸,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有些晕染。最底下那行小字刺得他眼睛发疼——“开宝元年正月,调换箭矢三千支,经办人王全斌”。正是父亲被定罪的那天,所有的线索都对上了,他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抖。

“王全斌现在是御前红人,”青璃的声音沉下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却又努力克制着,“上个月刚被封了节度使,府邸就在朱雀大街,门禁森严得很。”

风卷着雨丝扑进庙门,吹得神龛上的烛火剧烈摇晃,光影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赵珩把账本揣进怀里,指尖触到冰凉的虎头符,忽然想起父亲临刑前的眼神。那时他被牢卒死死按住,只能看着父亲对着天空喊:“总有一天,虎头符会证明赵家的清白!”那声音嘶哑却坚定,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里。

“明天卯时,你到西市的胭脂铺找我。”青璃起身整理裙摆,绿罗裙下摆沾着的泥点像极了春天的青苔,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信任和鼓励,“我给你画张王府的舆图,王全斌的作息规律我也摸得差不多了。”

她推开门时,赵珩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姑娘的皮肤很凉,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却又在他的触碰下微微发烫。“为什么帮我?”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经历了家破人亡,他很难再轻易相信别人。

雨又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青璃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模糊,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因为我爹说过,赵家满门忠烈。还因为……”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庙门关上的刹那,赵珩摸到自己怀里的馒头还带着余温,就像刚才她掌心的温度。供桌上的烛火终于被风吹灭,黑暗里,只有那半截虎头符,还在掌心发烫,像是在呼应着他心中不灭的复仇火焰和一丝刚刚萌生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异样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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