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兴总堂,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檀香与廉价雪茄混合的陈腐气味,但今天,这股味道里,多了一丝血腥的甜腻。
那份由陈耀亲自递交的财务报表,正平摊在龙头蒋天生的面前。
上面的每一个赤红的负数,都像是一道刚刚划开的伤口,鲜血淋漓。
社团近半的收入来源,一夜之间,凭空蒸发。
那些曾经最会赚钱、最能打的堂口,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冰冷的“零”。
蒋天生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此刻正死死地按在紫檀木桌面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人般的惨白。
桌沿被他指甲划出了一道刺目的白痕。
“天生哥,不能再等了!”
基哥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了调,他肥胖的脸上,汗水混着发油,在灯光下闪着油腻的光。
“陈正华那帮反骨仔,已经骑到我们头上了!再不动手,洪兴就真的要散了!”
“是啊,大佬!”
社团总管陈耀的镜片后面,双眼布满了血丝。
“现在就吹鸡(召集人马),把所有忠于社团的兄弟都叫出来!趁他们立足未稳,一举……”
“一举什么?”
蒋天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些所谓的“心腹”。
他们脸上写满了焦躁、愤怒,还有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打?
这个字在他脑中盘旋,却带来一阵彻骨的寒意。
陈正华手下那批人,不是街头斗殴的烂仔。他们是在金三角的雨林里跟毒贩枪战,在公海上跟海盗火拼过的过江猛龙。
就算能赢,用人命堆出来的惨胜,洪兴还能剩下什么?
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和一群等着分食尸体的饿狼。
东星的骆驼,和胜和的阿乐……他几乎能看到那些老对手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
不,不能打。
至少,不能这么打。
他缓缓站起身,身上的唐装因为这个动作而绷紧,显露出他早已不再精壮的身体轮廓。
“传我命令,再开堂会。”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要亲自问问他陈正华,他到底想干什么!”
……
龙头大会再次召开。
总堂之内,那尊象征着百年传承的关公像,依旧怒目圆睁,手持青龙偃月刀,俯瞰着堂下的一切。
但这一次,堂下的气氛,已经不再是凝重。
是分裂。
以大堂中央的红木长桌为界,泾渭分明地站成了两派。
一边,是陈正华为首的“新秩序”同盟。
他们人数不多,却个个身姿笔挺,眼神锐利,沉默地站在那里,便自成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强大气场。
另一边,则是以蒋天生为首的旧部势力。
太子、大老B、韩宾……所有还承认他这个龙头的老人都在。他们人数占了绝对优势,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凝重的神色,队伍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颓丧。
蒋天生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头宝座上,身体深深地陷进柔软的兽皮里。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死死地钉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上。
陈正华!
他指着那个身影,胸膛剧烈起伏,积攒了数日的愤怒、屈辱和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化作因为颤抖而变形的怒吼。
“陈正华!”
“你勾结堂主,分裂社团!”
“不守规矩,目无尊长!”
“你是我洪兴百年基业的罪人!你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
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在总堂之内回荡。
然而,面对这声色俱厉的指控,陈正华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甚至没有去看蒋天生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他动了。
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上前。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走到了那张划分了两派势力的红木长桌前。
然后,他抬起了脚。
“咔哒。”
一声轻响。
他那双擦得锃亮的定制皮鞋,踩在了光可鉴人的桌面上。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颠覆了他们认知的一幕。
紧接着,陈正华整个人站了上去!
他居高临下,站在了所有人的头顶,站在了洪兴社团的规矩之上。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从蒋天生身后那些面色各异的老家伙,到自己身后那些眼神狂热的盟友。
那眼神,没有高傲,没有轻蔑,只有一种纯粹的、绝对的俯瞰。
如同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与臣民。
“罪人?”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却清晰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蒋先生,时代变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力量。
“以前,你坐在这里,你定的,是规矩。”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脚下的桌面,又点了点那张龙头宝座。
“但现在……”
他收回手,缓缓握成了拳头,骨节发出细微的爆响。
“我的拳头,就是规矩!”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龙椅上,落在了脸色已经从铁青转为酱紫的蒋天生身上。
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宣告道: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来跟你谈判的!”
“我是来告诉你,这个龙头的位子,你该让出来了!”
话音落下,整个总堂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蒋天生身后的那群老家伙,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有人握紧了拳头,却无一人敢出声反驳。
“不服?”
陈正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环视着那群色厉内荏的旧时代残党。
“那就打!”
“打到你们服为止!”
说罢,他不再理会任何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了洪兴社团,最古老,也是最残酷的解决最高权力争端的办法。
“龙头挑战”!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堂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我们不用让下面的兄弟们流血,伤了社团的元气。”
“就你我之间,三局两胜!”
“财力!”
“谋略!”
“武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霸道。
“胜者,为王!”
“败者,流亡海外,永不回港!”
咄咄逼人!
不留丝毫余地!
蒋天生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身边。
基哥在躲闪他的目光。
陈耀低着头,仿佛在研究地上的花纹。
太子和大老B他们,脸上写满了挣扎与无力。
他明白了。
他的威信,他的名望,他经营了一辈子的所谓“人心”,在陈正华那绝对的力量面前,早已土崩瓦解。
他若不接,从这一刻起,他蒋天生就将沦为整个港岛的笑柄。
一个连挑战都不敢接的龙头,一个被人踩在桌子上羞辱的懦夫。
他已经别无选择。
胸腔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他用力地吸气,肺部传来一阵刺痛。
最终,所有的愤怒、不甘、屈辱,都化作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从他的牙缝里,被一个一个地,挤了出来。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若千钧。
“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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