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飘起了点点雪花,气温骤降,十字军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粮食,更别提御寒的衣物,他们开始不得不杀掉骡子和驴,肉和血拿来吃,皮和毛除去在武器上的必需品外,全部堆在了身上,但是寒风依旧逼的他们瑟瑟发抖,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进一步下降。
孟克的肩膀被塞尔柱突厥人的箭射中,好在他的锁子甲做的比较紧密,箭矢虽然射穿了锁子甲,但箭头没有完全深入皮肉,神父在为他简单地缝了几针之后孟克便回到了弗里德里希的身边。弗里德里希这个时候没有一如既往的坐在自己的营帐内,而是被戈弗雷叫去,在那顶最大的帐篷,属于图卢兹伯爵雷蒙德的帐篷内,十字军的将领们争执不休。
“诸位大人,现在我们的物资已经捉襟见肘,”蓄着络腮胡子的拜占庭将军,塔提修斯情绪十分激动,“我的士兵们每天只能吃一顿饭,说是饭也仅有几个土豆和一些野菜,他们甚至挖出草根来撒上盐就吃了,我的军队携带的攻城器械本就在之前穿越安纳托利亚高原时抛弃了一部分,现在剩下的这些,士兵们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在推动攻城锤了!”塔提修斯一掌排在了众人围住的桌子上,“我们撤军吧,来年春天带足给养再做图谋。”
然而塔提修斯认为合情合理的建议,却遭到了几乎在场所有十字军将领的反对,他们需要一场胜利,需要眼前的安条克,如果十字军现在撤军,就是对这本就已经跌至谷底的士气来上最后一击,这次的远征会立刻作鸟兽散,下次再想集结起如此实力的大军,将会是难上加难,他们不能撤退,况且他们还在等埃及的消息①。
塔提修斯愤怒的一砸桌子,说着我带人出去找吃的后,就离开了帐篷。②
弗里德里希站在戈弗雷左后侧,他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戈弗雷双手背在身后,握紧,松开,互相搓弄,再握紧,来回重复,他在等自己的兄弟,鲍德温的消息,自打他离开戈弗雷的队伍去往幼发拉底河,已经很久没有消息回来了③。他开始后悔当初鲍德温离开时他没有阻止他,现在的戈弗雷需要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戈弗雷微微侧目,用眼睛的余光看向身后的弗里德里希,他知道弗里德里希不是一个完全服从于自己的人,他虽然没有大的野心,但绝不轻易臣服,弗里德里希会是那个在最关键的时刻递刀子的人吗?他会把刀子递给谁?
弗里德里希知道戈弗雷在看自己,于是他对着戈弗雷微微颔首,行了一个骑士礼,戈弗雷需要自己,但不会完全信任自己,弗里德里希手中仅有的一百余人,随时都可能变成戈弗雷的断尾,弗里德里希用舌头舔舐着自己的牙齿内侧,他们面前还有半个小亚细亚地区和黎凡特④等着跨越,他希望十字军内部的战斗至少能克制到进入黎凡特之后。
在圆桌的对面依旧是以塔兰托亲王博希蒙德为首的西西里派,他们并未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图卢兹伯爵雷蒙德,雷蒙德依旧是双手背在身后,胸膛挺起,下巴微扬,用标准的左丁字步站姿静静地立在那里,哪怕他什么都不说,所有人还是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他,尽管在场的瓦尔蒙多伯爵于格和塔兰托亲王博希蒙德都自诩为贵族十字军的领导者,但是他们在心底都知道,他们的气场完全无法与图卢兹与圣吉莱的伯爵雷蒙德相抗衡,这位传承自844年的图卢兹伯爵爵位的人,才是天生的领导者。
“诸位,”雷蒙德缓缓开口,他说着优雅的法语,脸上的表情极少出现较大的波动,“我们都曾向拜占庭帝国的皇帝,阿莱克修斯·科穆宁陛下起誓,将会效忠于他,安条克是属于我主基督的圣地,也是拜占庭帝国的合法领地,所以我们必须要打下他,并将其归还给拜占庭帝国。骑士的誓言不容玷污。”
“我有个办法能够拿下安条克,”塔兰托亲王博希蒙德向前走了一步,他伸出自己戴着皮革手套的右手按在圆桌的桌面上,“但是我有个条件。”他用拉丁语说道。
雷蒙德露出了疑问的脸色,但随机他就转过头去与身旁的埃德玛尔主教用法语低声交流了起来,按理来说埃德玛尔主教是不应该出现在十字军的军事会议上的,但他是教皇乌尔班二世全权委派的教廷特使,而且他与雷蒙德是朋友关系。
戈弗雷向前一步,站到了博希蒙德的对面,他终于还是自己站了出来,“我们乐意听一听亲王殿下的高见。”
博希蒙德环顾四周,雷蒙德与埃德玛尔主教交流完毕,并不打算出言阻止,周围没有其他人提出反对意见,于是博希蒙德缓缓开口,“我要求将安条克城打下来后,将此城交予我管理。”
“亲王殿下,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雷蒙德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悦,“我们已经发誓将此城归还给拜占庭帝国。”
“如果尼西亚之战前伯爵你这么说的话我可能还愿意听,”博希蒙德也不甘示弱的说,“但是你不要忘了尼西亚之战中拜占庭皇帝做了什么!我们死了那么多的人,为他们攻城!结果呢?城他们拿回去了,财富分给了剩下的人,但我们死去的基督兄弟呢!?他们真的是为上帝而死的吗?!”
全场鸦雀无声,雷蒙德并没有争辩什么,他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当在场没有其他人反对的时候,强出头就意味着将与那些本可以依附于自己的人产生嫌隙,雷蒙德低着头沉思了一会,“我认可你的说法,亲王殿下,但是我们同样以骑士的荣誉发过誓,而在场的所有骑士都知道,誓言不容玷污。”
在两方陷入僵局之际,戈弗雷举起自己的右手,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戈弗雷,“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做个折中协定。”
“戈弗雷公爵,请明说。”雷蒙德依旧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博希蒙德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戈弗雷的发言。
“如果我们按照亲王殿下的方法拿下了安条克,拜占庭帝国出言索取,那我们便要遵从骑士的誓言,将其归还给拜占庭帝国,但若是拜占庭帝国超过一个月没有消息,我们就将此城交给亲王殿下,如此,各位意下如何?”
圆桌周围的十字军将领们开始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博希蒙德与拉努夫耳语了几句,拉努夫连连点头,于是博希蒙德也点了点头,他转过头来看着戈弗雷,“我没有异议。”
雷蒙德也转过身来,“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异议,诸位的意思呢?”
“没有异议。”
“赞成!”
“我同意。”
“没有异议。”
在场的十字军将领们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后,雷蒙德微微向前探身,“现在,亲王殿下可以说说你的办法了吗?”
博希蒙德的办法很简单,他早就已经策反了安条克城防上的一名亚美尼亚指挥官,到时候只需与他里应外合,由博希蒙德带领一小部分人登上安条克的城墙,只需打开一扇门,十字军就完全有把握把安条克彻底攻陷。
“那么我们就将行动的时间定在——”博希蒙德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咚”的一声,好像是有石头扔到了帐篷的顶上,但是紧接着帐篷的顶步被撕开,一个圆球型的东西掉了进来,它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后,滚到了戈弗雷的脚边,那是一颗人头,额头上还被用刀子划出了十字架的伤疤。在场的人立刻反应了过来,“敌袭!”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句,帐篷内的十字军将领们纷纷拔出自己的武器,冲出帐篷,但紧接着他们发现,帐外没有塞尔柱突厥人的身影,只有一个又一个的人头被从安条克城内抛出,砸向整个十字军的营地。
“那是我们的人。”博希蒙德看着高不可攀的安条克城墙说道,“撒拉逊人抓走了他们,将他们的头割下扔还给我们。”
咚咚声一声接着一声,那些本应战死的士兵们的头颅被当做是击垮十字军士气的武器,抛向了幸存的人,它们有的落在了奥龙特斯河里,有的落在了马棚里,甚至有的不偏不倚掉进了锅里。
“这些该死的突厥蛮子,”戈弗雷有些失态的恶狠狠地说道,“等到安条克城破,我要他们十倍奉还!”
博希蒙德喘着粗气,“拉努夫!”拉努夫大步流星的跑到博希蒙德身边,“你去告诉那个亚美尼亚人,一周后的晚上,我们要从他管的城墙进攻,让他把守军给我弄走。”
拉努夫连连点头。
不多时,这场“人头攻势”终于停息了,十字军的作战会议也就开到了这里,弗里德里希也走回了自己的帐篷,但是他刚刚走到营地的门口时,发现孟克和几个士兵围在一起,弗里德里希好奇的走上前去,孟克发现了他,率先侧身,为他让开一条路,士兵们抬头见了弗里德里希,纷纷退开一步,让弗里德里希走近。
弗里德里希低头,看着他们刚刚围住的地方,一颗年轻人的头颅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湛蓝的双眸半睁着,看向士兵的脚边。“埃里克。”弗里德里希说出了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他蹲下身,将埃里克的头颅抱起,轻轻地吻了一下埃里克的额头,“我至高无上的主,请你引领这个年轻的灵魂去往极乐之地。”
“他们一定是趁着埃里希出去帮忙弄物资的时候抓走了他,”孟克十分惋惜的说,“埃里克的腿没了,但他还是要跟着我们来这里,结果......”
弗里德里希将埃里希的头颅缓缓放在地上,轻叹一口气,“这就是远征啊。”弗里德里希轻轻地拍了拍埃里希的头,随后站起身说道,“把他埋的浅一点,安条克马上就打下来了,我希望埃里希至少能葬在城内的基督徒公墓里。”
士兵们答应了一声,便抱起埃里希的头,离开了。
注:
①此时的安条克处于塞尔柱帝国的势力范围,塞尔柱帝国的官方信仰为伊斯兰教逊尼派,而塞尔柱帝国的对手之一,埃及的法蒂玛王朝,其官方信仰是伊斯兰教的什叶派,对于塞尔柱突厥人来说,十字军与法蒂玛王朝存在着共同利益,于是在1097年夏天,十字军便派出使者前往埃及,寻求与法蒂玛王朝的合作,但事后证明埃及明显无意于此次合作。
②塔提修斯并非带领着拜占庭帝国的军队出发寻找补给,而是返回了安纳托利亚,他已经笃定十字军无法攻克安条克,加之生存环境过于恶劣;同时他收到消息,大马士革埃米尔杜卡克与亚吉·西延取得联系,前者同意出兵解安条克之围,这一切促成了塔提修斯的临阵脱逃,更是为后来阿莱克修斯一世认为十字军已经在安条克城下损失殆尽而没有向十字军索要安条克城埋下了伏笔。
③1098年3月,鲍德温到达埃德萨后,立刻和提奥洛斯结成联盟,并说服提奥洛斯接受他为养子和继承人。自鲍德温回到埃德萨城后,当地贵族开始策划针对提奥洛斯的阴谋,据城内史家马修的论断,这很有可能是经鲍德温同意而产生的。随后城内便发动了一起暴动,迫使提奥洛斯躲在城堡内。尽管鲍德温保证要救助他的义父,暴动者在3月9日攻破城堡时鲍德温没有任何反应。提奥洛斯及其夫人被抓获并杀死,城内百姓承认鲍德温为他们的统治者。随后鲍德温建立埃德萨伯国(County of Edessa),称鲍德温一世,成为第一位埃德萨伯爵。
鲍德温娶了奇里乞亚亚美尼亚公主埃达(Arda,11世纪在安纳托利亚半岛东南部的西利西亚,亚美尼亚人恢复了古亚美尼亚王国,称小亚美尼亚王国或亚美尼亚西利西亚王国、奇里乞亚亚美尼亚王国。),成为了当时处于十字军必经之路上的小亚美尼亚和十字军国家之间的使者。
④黎凡特源于拉丁语Levare(升起),指日出之地,是一个不精确的历史上的地理名称,相当于现代所说的东地中海地区,它指的是中东托鲁斯山脉以南、地中海东岸、阿拉伯沙漠以北和上美索不达米亚以西的一大片地区。需要指出的是,Levant在阿拉伯文中称为“沙姆”(Sham)。
黎凡特源于拉丁语Levare,“升起”,指日出之地。它不包括托罗斯山脉、阿拉伯半岛和安那托利亚。不过有时奇里乞亚被包括在黎凡特内。西奈半岛有时被包括在黎凡特内,不过一般被看作是黎凡特与埃及北部之间的一个边缘地区。
今天位于该地区的国家为:叙利亚、黎巴嫩、约旦、以色列、巴勒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