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孙颖莎的脚步声只是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或许只是系个鞋带，或许只是看了眼手机，随即又轻快地响起，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隔壁房门开关的声音里。
王楚钦紧绷的脊背瞬间松弛下来，像是打完了一场耗尽全力的五局大战，浑身脱力地靠在了门板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混合庆幸，像潮水般冲刷着他。
庆幸她没有敲门，没有看到他此刻魂不守舍的狼狈模样；失落于……失落于那期待落空的寂静。
他滑坐在地上，后背贴着冰凉的门板，试图让这凉意驱散脸颊和心口的滚烫。
枕头下的手机像个罪证，无声地提醒着他刚才沉浸其中的那个世界。那个由“青梅竹马”、“岁月缝花”构建起来的，温柔却极具颠覆性的世界。
“小豆包……”这个久违的、带着宠溺意味的昵称，不由自主地从他唇边逸出，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已经很久没有当面这样叫过她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从她个子慢慢长高，球技越来越犀利，在国际赛场上也能独当一面，成了人人敬畏的“小魔王”之后？他觉得再叫“小豆包”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便渐渐改成了更正式的“莎莎”。
可在他记忆深处，那个扎着小辫子，脸蛋圆鼓鼓，眼睛亮晶晶，总是跟在他身后“头哥头哥”叫个不停的小豆包，形象依然鲜活。
那篇《岁月缝花》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许多早已模糊的、关于那个小豆包的细节，争先恐后地涌现出来。
王楚钦记得孙颖莎刚进国家二队时，瘦瘦小小的，训练却格外拼命，打不好球会偷偷抹眼泪，被他发现后就凶巴巴地瞪他，带着哭腔说“不许看！”。他会故意逗她，说她哭起来像只小花猫，然后在她真的生气之前，递过去一颗她喜欢吃的巧克力。
他记得第一次和她配混双，参加一个不起眼的青少年挑战赛。
她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发球失误了好几个。他当时自己也紧张，却强装镇定，在场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用自己都觉得蹩脚的话安慰她：“怕什么，有头哥在呢，放开打！”那场比赛他们最终赢了，夺冠后她高兴得跳起来挂在了他身上，那是他们第一次在赛场上拥抱。
当时只觉得开心，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拥抱的触感，似乎还隐约残留着。
他记得她第一次在大型公开赛女单夺冠，他在台下看着，比自己拿了冠军还激动。
采访时记者问她最想感谢谁，她列举了教练、家人，最后，眼睛亮亮地看向台下的他，笑着说：“还有头哥，平时训练老‘欺负’我，但也帮了我很多。”当时他在台下傻笑了好久。
这些记忆的碎片，原本散落在时光的长河里，蒙着灰尘，被视为寻常。
此刻，却被那篇同人文赋予了一种全新的、带着暖昧光彩的意义。
他真的……只是把她当成妹妹吗？
为什么关于莎莎的记忆，会如此清晰？清晰到连她当年哭鼻子时鼻尖泛红的细节都记得。
为什么她每一次的成长和喜悦，都能如此深刻地牵动他的情绪？
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豆包，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长成了如今这个可以与他并肩站在世界之巅、耀眼夺目的孙颖莎的？
而他对她的感情，是否也像那篇文章里写的那样，在岁月的沉淀中，悄然变了质？从单纯的兄妹之情、战友之谊，慢慢发酵成了某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割舍的情感？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清晰而明确，就在他背靠着的门板上传来震动。
王楚钦吓得几乎要弹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大头？楚钦？你在里面吗？”是队医的声音，带着点关切，“看你晚上没吃多少，给你拿点电解质饮料和能量棒过来。”
原来是队医。
王楚钦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抬手用力搓了搓脸，努力让表情恢复正常，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才伸手打开了房门。
“谢谢刘医生，我刚有点累，歇会儿。”他接过东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队医打量了他一下，点点头：“脸色是不太好，单打马上开始了，注意休息，别想太多。”
“嗯，知道。”王楚钦应着，心里却苦笑。别想太多？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如何能不想？
关上门，他拿着饮料和能量棒，却毫无食欲。
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枕头。
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拿起手机，而是先拿起床头柜上摆着的一张照片。
那是去年世乒赛团体夺冠后，全队的合影。他和孙颖莎并肩站在第一排，手里捧着鲜花和奖杯，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照片上她的笑脸。那个时候，他看着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大概是纯粹的喜悦和骄傲吧。为团队，也为她。
可是现在，再看这张照片，感觉却完全不同了。他会注意到她笑弯的眼睛像月牙，会注意到她微微靠向自己的肩膀，会注意到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亲近感。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他点开那篇同人文开始？
还是……更早？
他将照片放回原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从枕头下拿出了手机。这一次，他没有再去论坛，而是点开了自己手机的相册。
他很少自拍，相册里大多是比赛截图、技术动作分析、或者一些风景照。他犹豫了一下，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孙颖莎”三个字。
搜索结果跳出来的瞬间，王楚钦愣住了。
相册里属于“孙颖莎”的照片，远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有各种比赛领奖台的合影，有训练间隙的抓拍，其中很多是别人拍了发在群里他保存的，有赛后聚餐时的大合照，甚至还有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拍下的、她低着头系鞋带、或者和队友说笑时的侧影。
这些照片，无声地记录着他们共同走过的岁月，也无声地证明着在他的生活里，孙颖莎的存在，是如此密集而深刻。
他看着屏幕上那张她笑着的侧脸抓拍，背景是训练馆明亮的灯光。
一个清晰得让他心惊的念头，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
如果这都不算特别，那什么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