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关在院内的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隔间内。两位看起来年长的嬷嬷神情严肃地等在里面。
“衣裳脱了。”语气冰冷。
苏婴知道这一关避无可避,她解开腰带,褪下外衫和里衣,只余下贴身小衣。早春的风带着寒意钻入隔间,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两位嬷嬷上前,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她的全身皮肤。从头发到脚趾,一寸寸检查是否有疤痕、胎记、痣、体味或皮肤病。
“脚抬起来!”一位嬷嬷蹲下身,仔细检查她的脚掌和脚趾。
“转过去!”另一位嬷嬷命令道。苏婴转身,感到粗糙的手指抚过后背脊椎,又划过肩膀。
整个过程沉默而尴尬。她闭上眼,努力屏蔽外界,心中默念着目标:为了凝神草……
“皮肤白皙,无瑕无疖。无狐臭。处子之身(守宫砂位置明确)。过关了。”嬷嬷的声音终于响起,递给她一块号牌。“拿着牌子,去隔壁屋子准备接受问话。”
拿着刻有“苏字伍叁柒”的小木牌,苏婴来到另一个稍大的房间。里面坐着几位穿着更讲究的内官,大概是管事太监或女官。他们面前有桌案,放着笔墨纸砚。
苏婴走到指定的位置,垂首恭立。
“清河县苏家庄,苏婴?”一个温和但透着威严的女声问道。
“是。”苏婴轻声应道。
“家中父母务农,兄长……张铁柱,在外务工?”负责记录的太监复述着她的资料。
“是。”
“在家都做些什么活计?”一位女官问道,目光带着审视。
“回大人话,”苏婴答得清晰沉稳,“侍奉双亲,操持家务,劈柴挑水、烧火做饭、浆洗缝补、种菜饲畜……农家活计都会做一些。”
“嗯,”女官点点头,似乎对这份“勤快能干”的评价很满意,“会针线刺绣吗?”
“会,能绣些简单的花样,缝补衣裳没问题。”苏婴答道。她确实跟张婆子学过女红,虽不算顶尖,但基础扎实。
“可识得几个字?”另一个太监抬眼问道。这个问题让苏婴的心跳快了半拍。普通农家女大多不识字。
“回大人话,”她谨慎地回答,“爹娘心善,曾请村里一位老先生教过一年半载的蒙学,认得些常见的字,也能……勉强写自己的名字。”她选择了半真半假的说法,既显示不粗鄙,又不至于过分突出,以免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那太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在名册上做了个记号。“在农家倒是不易了。”他语气缓和了些。
考官们接着又问了几个关于宫中规矩,苏婴表示听闻过一些,但具体不懂,愿学、可愿吃苦耐劳等例行问题。苏婴的回答始终谦卑得体,透着农家女的朴实和一份愿意学习的顺从。她没有流露出过分的热切或胆怯,一切表现得恰到好处。
“好了,你下去吧,在院外候着,稍后会告知结果。”最后,那位主事的女官挥了挥手。
苏婴捧着木牌,跟着引导的太监走出问话的屋子。院外的空地上已经站了许多结束面试的女孩,有的神色忐忑,有的面带期待,也有少数如释重负。
春寒料峭的风吹在脸上,苏婴却感觉手心有点微微出汗。她的目光穿过高高的院墙,似乎投向了皇宫深处某个被重重守卫的库房。
她默默祈祷着:一定要过!无论宫墙之内有多少艰辛险阻,她都必须要进去。只为了那棵藏在宝阁深处,能牵动幽冥黄泉,救赎一人性命的——凝神草!心跳在等待中,悄然加速。
院外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春风带着微寒,吹拂着苏婴略显单薄的衣衫,也吹拂着她焦灼的心。
周围少女们的低语、叹息、欣喜或啜泣,都被她隔绝在外。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两个字:皇宫。只有进入那里,才有接触到人界皇家藏宝阁的可能,才能履行对那个人的承诺。
终于,一个穿着青缎服的内监捧着名册走出来,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嘈杂:
“肃静!听名!”人群瞬间安静,落针可闻。那内监开始点名,每一个被叫到的名字都伴随着一道或激动或紧张的呼吸。
“清河县苏家庄,苏婴!”
心跳猛地一撞!苏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旁边有人投来羡慕或好奇的目光。她稳住心神,尽量平静地应了一声“在!”,快步走出人群,来到指定区域站好。
入选了!真的入选了!巨大的喜悦和沉甸甸的责任感同时攥紧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痛楚提醒着她这一切真实发生,也提醒着她前方漫漫长路的艰难。这不是命运的垂青,而是她奔赴深渊、主动求来的开端。
初选结束,入选的几十名少女被统一安排上了一辆辆青布马车。车轮辚辚作响,驶离了喧闹的选看所区域,朝着那被高耸朱墙围起的、象征至高权力的中心驶去。
马车内,少女们情绪各异。有人好奇地小声交谈,有人则沉默地掀起车帘一角,偷看越来越近的皇城轮廓。苏婴安静地坐着,目光透过缝隙,投向那层层叠叠的金顶琉璃瓦。
夕阳的余晖泼洒在巍峨的宫墙上,映照出一种冰冷又辉煌的壮丽。她的思绪却早已穿透了这华美的外壳,飞向了某个可能存放着救命仙草的、守卫森严的角落。
这不是旅行,而是踏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每一步都可能踏错深渊的世界。
马车驶入皇城的一道偏门,喧嚣彻底被隔绝在外。厚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宣告着一个不可回头的界限。
下了马车,她们被带入一所名为“浣衣局”附近的空院中暂住。一名板着脸、神色严厉的中年女官–掌事姑姑早已在此等候。
“都排好!从今日起,你们便是宫中待选的宫人!在正式分派到各宫院之前,需在此接受宫规礼仪及本分职司的训导!”
女官的声音刻板,目光如刀,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行差踏错一步,轻则受罚贬斥,重则杖毙丧命!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苏氏——”
她忽然点到名字。苏婴心头一紧,立刻垂首恭谨道:“奴婢在。”
“听说你识字?”女官审视着她。
“是,奴婢略识得一些字。”苏婴小心回答,不敢自夸。在这深宫,懂得藏拙或许比显露本事更重要。
“嗯,”女官哼了一声,在她名字上标记了一下,“会识字不算本事,懂不懂规矩,守不守本分,才是安身立命的关键!跟着学吧,若训导期间有任何差池,不管识不识字,一律逐出宫去!”
训导的日子异常艰苦,内容繁琐而苛刻:从如何站立、行走、跪拜、问安、避让主子,到穿针引线、端茶倒水、梳洗叠被的精细活计,再到宫中复杂的等级称谓、严禁的事项–如乱看、乱说、乱走……稍有懈怠或动作不够规范,便会招来严厉的呵斥甚至戒尺。
夜晚睡的是大通铺,硬板床冰冷刺骨,被褥单薄,食物的粗粝也远不如家里,油水几乎不见。
与苏婴同住一处的,多是农家出身的姑娘,大多性情纯朴。有人因日日的辛苦和管教的严厉偷偷在被子里哭,有人羡慕苏婴识字,但也有人私下里嚼舌根:
“识字有什么用?没听说宫里贵人都嫌弃宫人读书多了心就野吗?”
“就是,干不好活计,一样白搭。”
“听说分得不好,是要到苦寒地方做洒扫的……”
就此,苏婴的牛马生活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