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块!
这个数字,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物理上的冲击。
它抽空了这条寂静土路上所有的空气,让午后慵懒的蝉鸣都瞬间失声。
何雨水的小手猛地攥紧,指节都有些发白,死死地揪住了父亲那浆洗得有些发硬的衣角。她仰着头,小小的身躯里,心脏在剧烈地擂鼓。
周围几个扛着锄头路过的农人,脚下像是被钉了钉子,再也迈不开一步。他们的脖子伸得老长,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眼神里混杂着惊骇与荒谬,直勾勾地盯着百草堂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药师。
这人疯了。
这是他们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1951年,五百块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城里最顶尖的八级钳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要从牙缝里攒上小半年。意味着一个普通的庄稼汉,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这么多钱堆在一起的样子。
这笔钱,足以在这四九城根儿下,买下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
何大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他心中对这株人参的价值早有判断,此刻的平静,并非伪装,而是一种源于绝对底气的从容。
他只是对着那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老师傅,极其平淡地点了下头。
“行,那就这个价吧。”
简单的一句话,却带着千钧之力。
老师傅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咚”地一下落回了胸腔。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脸庞,让他干枯的面皮都泛起了红光。
他怕,他怕眼前这位深藏不露的贵客只是随口一问,怕他反悔。
“先生!先生稍等!”
老师傅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他坚持要当场付讫,这既是规矩,更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留住这桩天大买卖的方式。
他转身,在自己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摸索了半天,最终吃力地拖出一个沉甸甸的油布钱袋。
“哗啦——”
钱袋解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老师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车板上。
没有散碎的铜板,没有陈旧的纸票。
整整五十张崭新的“大团结”,每一张都挺括如新,带着油墨的特殊香气。在午后的阳光下,那十元面额上工农兵的头像,显得如此庄严,又如此充满诱惑。
老师傅用他那双常年跟草药打交道、微微发黄的手,一张,一张,仔-细-地-点-了-五-遍。
何大清没有去接。
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老师傅把钱放到自己那辆永久牌自行车的车筐里。
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让老师re傅的腰弯得更低了。
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派头。
那厚厚的一沓钞票,被随意地丢进车筐,像是扔进了一捆刚买的大白菜。何大清甚至连低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动作随意到了极致。
在那一刻,这五百块巨款,仿佛真就成了一堆无足轻重的废纸。
这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彻底击碎了周围看客们的最后一点怀疑。他们看向何大清的眼神,已经从看疯子,变成了看神仙。
交易完成,何大清却没有半点要回家的意思。
钱,只是工具。
他要用这个工具,为自己和女儿,撬开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长腿一跨,骑上自行车,对着还有些发懵的女儿温和地喊了一声:“雨水,上车,爸带你买新衣服去。”
“哦……好!”
何雨水脆生生地应着,小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震撼,手脚麻利地爬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车轮转动,父女俩的身影,在身后一片呆滞的目光中,渐行渐ve远。
何大清没有走回家的那条近路。
他骑得很慢,车轮悠悠地碾过京城的土路,一路向东,目标直指整个四九城最繁华的心脏——王府井,百货大楼。
在那个一切凭票供应,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百货大楼,就是普通人眼中的天堂。一个橱窗里的确良衬衫,都能引来人群长时间的驻足围观。
今天,何大清就要让他的女儿,做一次这个天堂里的小公主。
他推着车,带着女儿,从一楼开始。
“同志,这身碎花连衣裙,给我闺女来一身。”
“还有这双小红皮鞋,她能穿的码,拿一双。”
“那个印着战斗英雄的帆布书包,对,就是那个,也包起来。”
何大清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豪气。他每说一句,就从车筐里那沓钱中,抽出崭新的一张,递给目瞪口呆的售货员。
他不要找零。
这种姿态,让原本还带着几分审视和怠慢的售货员,瞬间变得热情无比,脸上堆满了最职业的笑容。
半个小时后,父女俩从百货大楼里走出来。
何雨水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她身上穿着崭新的天蓝色碎花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走动轻轻飘荡。脚下那双红得发亮的小皮鞋,每走一步,都让她忍不住低头去看。背后,还背着那个崭新的、散发着帆布和油墨味道的英雄书包。
她的小脸蛋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和自信。
何大清推着车,女儿坐在后座上,小腿得意地晃荡着。
车筐里,给女儿买的新衣服、新鞋子、新书包堆在一旁。
而在这些东西的旁边,那剩下的一大沓,超过四百块的“大团结”,就那么明晃晃地、毫无遮掩地躺在那里。
一场盛大的巡游,开始了。
何大清故意放慢了骑车的速度。
他从繁华的城东王府井出发,一路向西,高调地穿过人流密集的前门大街,再慢悠悠地拐进一条条胡同,朝着南锣鼓巷自家的四合院晃悠悠地骑去。
这是一场无声的宣告。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光影掠过,车筐里的那抹红色,是如此的扎眼。
它像一块磁石,死死地吸住了沿途所有人的目光。
工厂下班的工人,推着车路过,看见那沓钱,嘴里的烟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穿着干部服的同志,骑车经过,看见那沓钱,眉头紧锁,脚下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
在胡同口玩耍的孩子们,看见那沓钱,停止了追逐,伸出手指着,大声地叫嚷。
震惊、错愕、羡慕、嫉妒、贪婪……
无数复杂的情绪,在路人的眼神中交织、碰撞。
而何大清,始终面色如常。他只是稳稳地扶着车把,感受着女儿在身后因为开心而哼起的小调,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何大清,不一样了。
终于,那个熟悉的大杂院,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快到家门口时,何雨水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雀跃,小腿一蹬,从车后座上轻盈地跳了下来。
她像一只归巢的燕子,带着满身的喜气,提前一步冲进了院子。
她站在院子中央,深吸一口气,用她那清脆得能穿透墙壁的嗓音,对着整个大院,用尽全力地兴奋宣告:
“我爸发大财啦!我爸发大财啦!”
这一嗓子,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滚沸的油锅!
整个四合院,瞬间引爆!
“吱呀——”
“哐当——”
一扇扇房门被猛地推开,所有人都从自家的屋里涌了出来。
他们恰好看见,何大清推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不紧不慢,一步一步,走进了院门。
那一刻,院子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钉,死死地钉在了那个车筐里。
他们看着那厚厚的一沓,在夕阳余晖下泛着红光的巨款,眼睛一瞬间全都直了。
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而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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