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域,林城。
今夜灯火万重,赤霞映空,林族千年古宅悬灯结彩,百里朱绫自云端垂落,随灵风猎猎作响。城外人潮如织,只为一睹林族少主十岁生辰的盛景。林氏,血脉蕴九纹,号称帝族之后,每一代嫡子诞生皆引天地异象,而林焚更是千年以来唯一在出生便显化九纹圣骨的天骄。
此刻,正殿金阶之上,十岁的林焚着云纹锦袍,眉目清隽,双瞳却似藏电。他面向祖鼎,双手合十,等待行最后的问天礼。按照族典,礼成之后,他的九纹骨将与天地灵脉彻底契合,未来修行一日千里。
问天——大长老拖长嗓音,祭台四周百盏灵灯无风自晃,灯火化作九瓣金莲,冉冉升空。
轰!
忽有乌云自西方滚滚而来,像黑铁压城,瞬间吞尽漫天霞色。雷声未起,一道刺目白光已劈在金莲之上,火雨纷坠。人群惊呼,林焚心头骤紧,他看见自己脚下的影子被火光拉得扭曲,像被什么恶兽啃咬。
莫慌!族长林玄声若洪钟,镇住全场。老人白眉倒竖,一步迈出,背后九道虚纹腾空,化作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象,盘旋护住祭台。可下一瞬,所有灵灯齐齐熄灭,黑暗里亮起一点幽蓝,那蓝点迅速蔓延,凝成一枚古老符纹——锁天纹!
咔嚓!
金阶崩裂,林焚只觉双肩被万钧之力压住,双膝重重砸地。他骇然发现,自己体内璀璨生辉的九纹竟被一条条漆黑锁链缠住,骨血瞬间冰寒。
林族长,别来无恙。声音清泠,却带着俯瞰尘埃的淡漠。乌云裂开,一艘白玉飞舟缓缓降落,舟首立着两人:一位雪衣少女,一位金面中年人。少女眸若星辰,肌骨生辉,正是林焚的未婚妻——苏清婉;而那金面人,袖口绣着一柄倒悬神剑,赫然是天道殿外殿执事,封号为镇川候。
林玄面色铁青:我林族自问守土卫疆,从未僭越天道之令,你们擅闯祖祭,欲意何为?
苏清婉抬手,掌心浮现一枚紫金令牌,声音平静,却传遍百里:奉天道殿总殿法旨,林族少主林焚,私藏帝骨,妄窃天机,当予天罚,即行——剜骨、抽纹、灭族!
轰!
人群炸锅,林焚耳中却似万雷齐鸣。剜骨?抽纹?灭族?他望向苏清婉,那个曾牵着他手在落星原看一夜流火的女孩,如今眸色比霜雪更冷。
清婉......他张了张口,声音被狂风撕碎。苏清婉指尖一点,锁天纹骤然收紧,林焚胸口塌陷,一道血箭喷在祖鼎之上。鼎身被血染,九纹圣骨像受惊的神龙,疯狂挣扎,却被锁链越缠越紧。
动手!镇川候挥手,舟后掠下数十道黑影,皆披覆玄铁重甲,手执断纹钩。他们所过之处,虚空留痕,专破修者纹骨。林族长老怒吼迎敌,可刚一运转灵纹,体表便浮现锁天符,纹力尽数溃散。这是天道殿专为镇压帝族而炼的禁忌大阵,今日竟用在林城。
林玄怒喝,九纹腾空,一掌拍向玉舟。镇川候闪身挡在前方,袖中飞出一面古镜,镜面射出乌光,与林玄硬撼。轰然巨响中,林玄口吐鲜血,倒飞数丈,撞碎金阶。老人踉跄爬起,白发染血,双目赤红:带焚儿走——他嘶吼,双掌结印,浑身燃起青白火焰,那是林族禁术魂纹自燃,以生命为代价,短暂挣脱锁天。
两名死士长老趁机身形一闪,掠上祭台,一左一右抓住林焚。少主,活下去!二人不由分说,将一枚残破玉符按进林焚胸口,玉符散发幽光,包裹他全身。空间扭曲,传送之力刚起,却见苏清婉抬手一抛,一枚晶莹匕首破空而至。
想走?她声音淡漠,匕首化作银龙,瞬穿一名死士眉心;随即她轻吟法诀,玉指隔空一握,碎!
砰——
玉符炸成齑粉,空间通道崩溃,林焚如破麻袋般摔回祭台,肋骨尽断。苏清婉踏空而来,雪衣未染半分血,她俯视林焚,像在俯视一只蝼蚁。你的九纹,本就不该存在。
下一刻,她指尖划落,匕首寒光一闪,直插林焚胸口。噗嗤!血花四溅,林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感觉到,与自己血肉相连的九纹圣骨被生生挑起,炽热的纹力化作金液,沿匕首涌向苏清婉掌心。
啊——林焚眼前发黑,耳畔却传来父亲林沧的狂吼。林沧浑身浴火,率禁卫杀向祭台,可尚未靠近,便被镇川候一掌镇压,双膝爆碎,跪倒在金阶之下。血顺着石阶湍流,染红林焚的瞳孔。
父亲!林焚哭嚎,他想爬过去,却被锁链死死固定。苏清婉神色不动,手腕轻抖,匕首如蝶舞,一片片圣骨被挑出,九道璀璨纹络被引离,化作九条微型金龙,在她掌心挣扎咆哮。
镇!镇川候抛出一座黑塔,塔身万孔,孔中伸出漆黑锁链,将九条金龙尽数拽入。黑塔剧震,似有无形怒嚎,片刻后归于死寂。林焚胸口塌陷,鲜血狂涌,他感觉到世界崩塌,体内空空如也,连呼吸都带着碎骨。
苏清婉收塔,转身,一步一句:林族勾结古魔,证据确凿,一个不留。
杀戮之夜由此开端。火海蔓延,林城化作炼狱。老人、妇孺、婴孩,凡带林族血脉者,皆被断纹钩锁住咽喉,血染长街。林焚被钉在祖鼎之壁,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他哭,他吼,他拼命挣扎,换来的只是锁链更深的勒痕。最终,他连声音也发不出,瞳孔里倒映的只有苏清婉远去的背影,雪衣飘飘,像极了他曾最喜欢的月色。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乌云,林城已沉寂。昔日巍峨府邸沦为焦黑废墟,十万族人,无人生还。祖鼎裂成两半,残壁挂着个血肉模糊的少年,胸口处空洞可怖,却诡异地跳动一缕幽蓝火焰——那是被剜尽圣骨后,仅剩的残纹,细若游丝,随时会熄灭。
我不能死......林焚在心里嘶吼,我要报仇,我要焚尽天道!似乎回应他的执念,残纹轻轻一震,竟引动祖鼎裂缝里渗出的血泊。血与火交缠,化作丝丝红雾,沿锁链攀上他四肢百骸,如万蚁噬骨,却强行缝合了破碎的内脏。
轰隆!乌云再度翻涌,雷霆轰鸣,像被这缕逆火激怒。黑塔隔空震颤,苏清婉立于飞舟甲板,回首俯瞰,眸中终于浮现一丝异色:竟还能活?她抬手,欲再补一杀。忽有苍茫龙吟自九幽升起,林城废墟下裂出一道深渊,赤炎喷薄,化作一只火焰巨手,一把抓住林焚,将他拖入无尽黑暗。
镇川候变色:焚天涧?!那地方不是早已封印——话音未落,深渊闭合,焦土复原,仿佛一切未曾发生。唯余破碎祖鼎,在风中发出低低的哀鸣。
...
黑暗,炽热,血腥。林焚感觉自己被扔进一座永燃的熔炉,残纹贪婪吞噬四周火流,逐渐由幽蓝化作赤金,像一条苏醒的炎龙,盘亘于他空洞的胸口。剧痛令他昏厥又清醒,每一次醒来,残纹便亮上一分,体内更有一种古老法诀自火中烙印——
九纹玄天,一纹焚血,三纹焚骨,六纹焚魂,九纹......焚天!
林焚喃喃重复,眼底倒映熊熊烈焰。那火焰深处,似有一道伟岸身影负手而立,对他伸出虚幻手掌:愿焚尽自身,换天一道么?
林焚没有犹豫,他抬起焦黑右手,与那火焰之掌握在一起。顷刻,残纹暴涨,化作澎湃火河,沿经脉肆虐,所过之处,碎骨重生,血肉燃而再生。剧痛让他仰天长啸,啸声里却带着滔天恨意——
苏清婉,天道殿!待我重凝九纹之日,便是你们血债血偿之时!
火河轰然炸开,黑暗被撕开一道裂口,露出外界昏黄的天。林焚一步踏出,赤足落在焦黑岩地,周身火焰如袍,猎猎作响。他低头,胸口原本的空洞已被一枚赤金火纹填补,那纹仅有一笔,却像包容万火,散发出令虚空扭曲的高温。
一纹,焚血。林焚轻声道,握拳,火纹骤然收缩,化作滚烫血液涌入四肢。他抬眼,远方天幕阴云翻涌,似有雷龙咆哮,那是天道之怒,也是他的指路明灯。
就从这里开始。他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我林焚,以焚天残纹,重修九纹玄天——他日再回林城,必以你天道殿十万血骨,祭我族人亡魂!
火焰卷起少年削瘦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深渊尽头。无人知,这一缕残火,终将焚破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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