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那天,绿谷的冻土开始解冻,湿润的泥土散发着腥甜的气息。陈砚踩着泥泞往试验田走,裤脚沾满了褐色的泥浆,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冻土带老马叔托人捎来的,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冰渠通了,就等麦种。”
试验田的育苗棚里热闹得像集市。安安正指挥着几个孩子给麦苗分盆,绿苗已经长到半尺高,叶片舒展得像展翅的蝴蝶,叶尖还挂着清晨的露水。铁山来的铁匠王大叔蹲在角落,手里敲打着块通红的铁坯,火星溅在地上,烫出一个个小泥坑。
“这破冰犁成了?”陈砚凑过去看,铁犁的刃口磨得雪亮,犁头侧面还焊着源质传导片,能在翻土时释放微弱能量,融化深层的冰碴。
王大叔抹了把汗,举起犁头得意地笑:“试过了,冻土带的硬疙瘩,一犁下去能豁开半尺深!老顾说了,再打二十把,开春就跟着麦种一起送过去。”
安安抱着盆壮苗走过来,叶片上的绒毛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第一批麦种选好了,这五十盆最壮实,根须都穿出盆底了。”她指着盆底的排水孔,果然有细密的白根钻出来,像老爷爷的胡须。
陈砚接过花盆,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能感受到里面流动的源质能量——比普通作物旺盛三倍,却又温和得不伤根系。这是安安改良了七次的催芽配方,用绿谷的腐叶土混合铁山的矿物粉,再加上稀释的母巢能量液,才让三百年的老种子长出这么精神的苗。
“张婆婆蒸了麦香糕,说是给麦苗‘壮行’。”林小满端着个竹筛走进来,里面的米糕嵌着碎麦粒,是用去年收获的新麦磨的粉,香气混着泥土味,让人心里发暖。
孩子们立刻围上来,却没人敢先动手。小石头咽了口唾沫,指着最壮的那盆麦苗说:“先给它们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冻土带扎根。”
惹得众人都笑了。张婆婆颤巍巍地捏了点糕渣,撒在花盆里:“老辈人说,种子也通灵性,你待它好,它就给你长好庄稼。”
往冻土带送麦种的队伍出发时,绿谷的人几乎都来送行。五十盆麦苗装在特制的保温箱里,箱子外层裹着厚厚的毡布,侧面还开着透气孔,能让麦苗晒到太阳。安安特意在每个箱子里放了块源质结晶,缓慢释放的能量能保持箱内温度,就像给麦苗带了个小暖炉。
“记住每天转一次箱子,让叶片都晒到光。”安安拉着冻土带信使的手反复叮嘱,“遇到暴风雪就把箱子埋进雪窝,源质结晶能保温三天,千万别放露天里冻着。”
信使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冻伤的红痕,却把安安的话记得一字不落,在本子上画了满满三页的养护图:“俺叫狗剩,俺爹说了,要是麦种活了,就给俺改名叫麦囤,跟着麦子囤囤实实过日子。”
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一把源质小刀塞给他:“遇到畸变兽就用这个,刀柄发热时就往它眼睛捅。到了地方给我们捎个信,哪怕就画个笑脸也行。”
队伍走了七天,冻土带的回信才到。信是用冻住的血写在桦树皮上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激动:“苗活了!全活了!狗剩给它们搭了棚,夜里烧着牛粪火,叶片直往外冒绿!”
绿谷的人拿着桦树皮传着看,张婆婆抹着眼泪说:“三百年啊,冻土带总算又能见到活麦子了。”
开春后,陈砚带着安安和王大叔去了趟冻土带。冰渠两岸已经翻出了大片黑土,像被掀开的黑被子,五十株麦苗栽在田埂边的试验田里,叶片在寒风中微微抖动,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狗剩正蹲在田边,用体温给冻蔫的小苗取暖,棉袄都脱下来盖在苗床上。
“陈砚哥!你们可来了!”狗剩看到他们,冻得发紫的脸上绽开笑容,“老马叔带着人在那边挖排水沟,说要赶在化雪前把万亩田的垄沟都挖出来。”
远处的荒原上,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劳作,镐头刨在冻土上的闷响此起彼伏,像无数面鼓在同时敲响。老顾带着铁山的人也在其中,正指挥着用破冰犁翻地,犁过的土地露出湿润的黑土,冒着白汽。
“这土好啊!”王大叔抓起把黑土搓了搓,土粒细腻得像面粉,“就是得掺点沙子,不然化雪后要板结。”
安安已经蹲在试验田边,用探针测量土壤湿度,屏幕上的数值让她眼睛发亮:“有机质含量比绿谷还高!就是缺氮,得找些腐熟的草炭土来追肥。”
陈砚望着翻耕的土地一直延伸到天边,忽然想起周明远日记里的一句话:“土地从不会辜负认真待它的人。”他转头对狗剩说:“去告诉老马叔,再育五千盆苗,等麦收了,我们就在这办个种子交流会,让所有据点都来学。”
狗剩嗷地一声就跑了,棉袄都忘在了田埂上。安安看着他的背影笑了,忽然指着试验田角落:“你看!”
一株麦苗的根部,竟钻出棵细小的蒲公英,白色的绒毛球在风中轻轻摇晃。在这片被冰封了三百年的土地上,生命正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悄悄连成一片。
麦收时节,冻土带第一次飘起了麦香。金黄的麦穗压弯了秸秆,随风起伏的麦浪像流动的黄金,连空气都变成了甜甜的。老马叔带着人收割时,手都在抖,镰刀割在麦秆上,发出清脆的“唰唰”声,像在唱歌。
狗剩——现在该叫麦囤了,抱着捆麦子跑向临时搭建的打谷场,麦粒从穗子里掉出来,砸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陈砚和林小满坐在场边,看着人们用石碾脱粒,金黄的麦粒堆成小山,孩子们光着脚在麦堆上打滚,笑声惊飞了天上的云雀。
“老顾说要在这里建个麦种库。”林小满捡了把麦粒摊在手心,阳光透过麦粒,能看到里面饱满的胚乳,“用源质恒温保存,让以后的人都能种上。”
陈砚点头,看着远处试验田里新播的冬小麦,嫩芽已经冒出地面,像给大地铺了层绿毯。他忽然明白,他们播下的从来不止是种子,是让这片土地重新活过来的希望,是让失散的人们重新联结的纽带。
傍晚的篝火旁,老马叔端来新磨的麦粉蒸的馒头,热气腾腾的,麦香能飘出半里地。所有人都围着篝火坐着,手里捧着馒头,没人说话,却都红了眼眶——这口麦香,他们等了三百年。
安安忽然站起身,从包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从母巢带回来的“生命种子”结的籽。她将籽撒在篝火旁的土地上,轻声说:“让向日葵也在这里扎根吧,以后麦子和向日葵一起长,金色配金色,多好看。”
陈砚看着种子落进土里,被风吹进裂缝,忽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不管是三百年的老麦种,还是新播的向日葵,只要埋进土里,就总会有发芽的那天。就像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只要有人认真待它,就总会在某个春天,还给世界一片金黄。
麦香在夜风中弥漫,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飘向更远的地方。远处的冬小麦田,嫩芽在月光下泛着银辉,正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明年的丰收。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