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研究所的废墟在春风中渐渐显露出轮廓。积雪融化的水汇成小溪，顺着断裂的墙体蜿蜒流淌，在砖缝里冲出细小的沟壑。陈砚蹲在废墟边缘，看着一株嫩绿的草芽从钢筋的缝隙里钻出来，叶片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却已舒展得像只展翅的蝴蝶。
“检测结果出来了。”安安举着检测仪走过来，屏幕上的绿色波形平稳而柔和，“土壤里的污染浓度下降了70%，伊甸之树的根系在净化土壤，比我们预想的快得多。”她指着废墟中央那棵已经长到两人高的树，树干上抽出了新的枝条，枝头甚至结了几个小小的青果，“你看，它结的果子没有能量反应，是普通的野果。”
老顾扛着把锄头从远处走来，裤脚沾满了泥浆。他身后跟着几个铁山的农人，正用铁锹清理废墟上的碎石，准备开辟出一片试验田。“冻土带的麦种到了，”他把一个麻袋放在地上，拍掉手上的土，“老马叔特意选的耐寒品种，说让它们在这试试水，能活就说明土地真的干净了。”
陈砚解开麻袋，饱满的麦种滚落在掌心，带着冻土带特有的清冽气息。他想起周明远的助手在研究所最后的眼神——那种混杂着悔恨与释然的目光，忽然明白所谓救赎，从来不是推翻过去，是让错误的土壤里，也能长出正确的新芽。
“开始播种吧。”陈砚抓起一把麦种，撒向清理好的土地。种子落在湿润的黑土里，发出轻微的“嗒”声，像在回应土地的召唤。
播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据点。绿谷的人送来的稻种，沼泽地的人捎来了菱角种，连最偏远的戈壁，都派了人送来沙枣苗，说要让这里也长出能挡风的树。麦囤每天都背着个小水壶，给刚冒头的麦苗浇水，嘴里哼着从老马叔那学来的播种谣，调子跑了十万八千里，却透着说不出的欢喜。
“陈砚哥，你看这个！”少年举着个玻璃罐跑过来，里面泡着颗奇怪的种子——外壳一半是墨黑色，一半是金黄色，像被人从中间劈开又粘在了一起，“是从伊甸之树的果实里取出来的，安安姐说这是自然杂交的新品种。”
安安正蹲在试验田边记录数据，闻言笑着点头：“它继承了纯净种子的抗污染性，又有伊甸之树的适应性，种在污染过的土地上最合适。”她在笔记本上画下种子的样子，旁边标着“希望一号”，“等它结果了，就把种子分给所有据点。”
陈砚接过玻璃罐，对着阳光看。种子的断面处，能看到细密的纹路像血管般交织，墨黑与金黄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没有丝毫生硬的痕迹。他忽然想起那些在废墟上劳作的人——铁山的铁匠放下了锤子，冻土带的农人拿起了铁锹，守望者的残部在接受改造后，也加入了清理队伍，他们不就像这颗杂交的种子吗？来自不同的阵营，带着不同的过往，却在“重建”这个共同的目标下，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初夏的一场雨过后，试验田的麦苗抽出了饱满的麦穗。金黄的麦浪在风中起伏，与废墟上新生的野草相映成趣，像一幅被精心修复的旧画。陈砚和安安坐在田埂上，看着老顾带着人收割，镰刀割过麦秆的“唰唰”声，与远处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最动听的歌谣。
“林小满姐来信了。”安安从帆布包里掏出信纸，上面画着绿谷的向日葵花海，花田中央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浇花，“她说花房里的‘生命向日葵’长得比人还高，结的籽分给了所有来交换种子的人，现在各地都种上了。”
陈砚接过信纸，指尖拂过画中向日葵的花瓣，仿佛能闻到那熟悉的花香。他想起刚踏上旅程时的迷茫，想起深核里的惊险，想起冰川下的震撼，想起基因研究所的决绝——那些看似孤立的片段，此刻像麦秆上的结节，串起了一条清晰的轨迹，指向此刻的安宁。
“种子联盟的集会定在秋收后。”老顾抱着捆麦子走过来，麦穗上的麦粒饱满得快要炸开，“老马叔说要把‘希望一号’的种子作为礼物，每个据点都分一份。”他咧开嘴笑，空荡荡的左袖管在风中飘动，“到时候咱们酿最烈的麦酒，喝个三天三夜！”
收割完的麦田里，麦囤和几个孩子正在追逐蝴蝶。那些原本只敢在偏远绿洲栖息的生物，如今也敢飞到废墟附近，翅膀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安安忽然指着天空，一群候鸟正排着队从研究所的穹顶残骸上空飞过，鸣声清脆得像银铃。
“它们回来了。”陈砚轻声说。
是啊，它们回来了。就像被污染的土地重新变得干净，就像错误的过往被新生的绿意覆盖，就像那些曾经对立的人，如今能并肩坐在田埂上，分享一捧新收的麦粒。
夕阳西下时，众人坐在新搭的草棚下，分享着刚烤好的麦饼。麦饼的香气混着泥土的芬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陈砚看着远处的伊甸之树，枝头的野果在暮色中泛着红晕，忽然觉得，这棵曾被寄予毁灭希望的树，最终却成了新生的象征，就像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总能在绝望中，生出意想不到的希望。
“明年，这里该种向日葵了。”安安咬了口麦饼，眼睛亮晶晶的，“让金色的花盘对着太阳，谁来了都能看到。”
陈砚点头，望向天边的晚霞。晚霞的颜色像极了绿谷的向日葵花海，温暖而明亮。他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弯腰播种，还有人相信土地的力量，这片土地上的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就像那些埋进土里的种子，不管经历过多少风雪，总会在某个春天，破土而出，向着阳光，野蛮生长。
而他们，将永远是这些种子的守护者，在岁月的长河里，守护着每一寸土地的呼吸，每一颗种子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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