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压在荒野上。陈砚背着阿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碎石堆里，每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阿木的呼吸很轻，热气透过薄薄的衣料，拂在他的后颈上，带着病态的温热——那是辐射反应加重的迹象。
“坚持住，阿木，快到了。”陈砚低声说着，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不知道“快到了”指的是什么地方，只是凭着那半张残页上的描述，朝着东方一直走。
辐射检测仪的警报声已经变得微弱，不是因为辐射降低了，而是电池快耗尽了。屏幕上的数字停留在0.91毫西弗，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提醒着他时间不多了。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突然出现一片模糊的黑影。陈砚停下脚步，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在月光下泛着灰绿色的光。他心里一动，背着阿木走了过去。
靠近了才发现，这些灌木的枝条上挂着些奇怪的果实，圆球形，表皮光滑，在月光下透着淡淡的荧光。陈砚想起残页上的记载，向阳花的幼苗周围往往会生长这种“荧光果”，果实里的汁液能短暂中和辐射。
他摘下一颗果实，捏碎，一股清甜的气味弥漫开来。他小心地挤出汁液，凑到阿木嘴边，一点点喂了进去。
没过多久，阿木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额头的温度似乎也降下去一点。陈砚松了口气，自己也吃了两颗果实，冰凉的汁液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和身体的疲惫。
他靠在一棵灌木旁，抱着阿木，闭上眼睛休息。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新巢的工棚区，铁叔正坐在火堆旁，用粗糙的手给他擦脸上的灰；林小满举着一朵用铁皮做的花，笑着喊他“砚哥”；老顾坐在堆满书籍的石屋里，慢悠悠地抽着旱烟，给他讲旧纪元的故事……
“砚哥……”
一声微弱的呼唤把他从梦中惊醒。陈砚睁开眼，看到阿木醒了过来，正虚弱地看着他。
“你感觉怎么样？”陈砚连忙问道。
阿木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我……我们在哪？”
“在找绿谷的路上。”陈砚扶他坐起来，“密钥被刀疤脸抢走了，但我们还有这个。”他掏出那半张残页。
阿木看着残页，眼神黯淡下去：“没有密钥，就算找到自毁装置也没用……我们是不是……”
“别放弃。”陈砚打断他，指着周围的荧光果，“你看，这里有荧光果，说明附近一定有向阳花。找到向阳花，就能找到绿谷。只要能联系上地面幸存者，就还有希望。”
阿木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眼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边泛起鱼肚白。陈砚背起阿木，继续往东走。荧光果的效果持续不了太久，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向阳花。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的地势渐渐平缓下来，出现了一片开阔的谷地。谷地里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草，在晨风中摇曳。陈砚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在谷地中央，有一片金黄色的花丛，花朵足有碗口大，花瓣层层叠叠，正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微微倾斜，在惨淡的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是向阳花！”阿木也激动地喊了出来。
陈砚加快脚步，背着阿木冲进谷地。靠近了才发现，这些向阳花的花瓣果然很特别，边缘泛着淡淡的银光，花心处有细微的纹路，像是某种天然的指针，始终指向东方。
“残页上说的是真的！”陈砚蹲下身，仔细观察着花朵，“它们在指引方向！”
他顺着花瓣指向的方向望去，东方的地平线上，隐约能看到一片墨绿色的轮廓，像是一片森林。
“绿谷……一定在那里！”陈砚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就在这时，阿木突然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声音发颤：“砚哥，你看……”
陈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向阳花丛的边缘，放着一个熟悉的东西——是安安那个刻着眼睛符号的金属牌！
陈砚心里一紧，拿起金属牌。牌面上沾着些泥土，边缘还有磨损的痕迹，像是被人故意放在这里的。他环顾四周，谷地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野草的声音。
“安安来过这里？”阿木疑惑地问。
陈砚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金属牌背面——那里用尖锐的东西刻了一个小小的“K”字，还有一个箭头，指向东方的森林。
是老K！陈砚的心脏猛地一跳。安安果然和她父亲汇合了！老K留下这个牌子，是在告诉他们，绿谷就在森林里，而且……他们在等他们！
“走！”陈砚把金属牌握紧，重新背起阿木，“我们进森林！”
通往森林的路比想象中难走。地上长满了带刺的藤蔓，时不时会刮到衣服和皮肤。树木越来越密集，阳光被茂密的枝叶遮挡，只能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植物的清香，完全没有辐射的味道——辐射检测仪早就彻底没电了，但陈砚能感觉到，这里的空气比任何地方都要清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出现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圆润的鹅卵石。陈砚放下阿木，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水喝了下去。甘甜的溪水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凉意，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这里的水……可以直接喝？”阿木惊讶地问。他从小就被告知，地表的水都是有毒的，必须经过严格过滤才能饮用。
“你看。”陈砚指着溪水下游，那里有几只羽毛鲜艳的小鸟正在喝水，还有几条小鱼在水里欢快地游动。
阿木愣住了，随即露出了激动的笑容：“这里……真的是安全区！老顾说的是真的！”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树林里传来。陈砚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折叠铲。
两个穿着绿色工装的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弓箭，警惕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个是中年人，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另一个是年轻人，脸上还带着青涩。
“你们是谁？”中年人开口问道，声音低沉。
陈砚看到他们腰间挂着的金属牌，和安安那个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符号更复杂些。他掏出安安的金属牌，举了起来：“我们找老K。”
中年人的眼神缓和了些，但依旧保持警惕：“我就是老K。你们是……”
“我是陈砚，从新巢来的。”陈砚说道，“老郑让我们来找你，还有……安安呢？”
提到安安，老K的眼神柔和了些：“她在营地休息，很安全。老郑他……”
“他为了掩护安安，引开了守望者。”陈砚的声音低沉下来。
老K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是个英雄。跟我来吧，首领在等你们。”
陈砚扶着阿木，跟着老K往森林深处走去。越往里面走，树木越茂密，空气也越清新。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上搭建着几十座用木头和树叶盖成的小屋，几个孩子正在空地上玩耍，几个成年人在打理着周围的田地，田地里种着绿油油的蔬菜——这就是绿谷安全区。
看到这一切，陈砚和阿木都惊呆了。他们从未想过，地表竟然还有这样一片生机勃勃的地方。
“这是我们用了五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家园。”老K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豪，“周明远先生当年派我们的父辈来到这里，教我们种植抗辐射的作物，净化水源，慢慢适应地表的环境。现在，这里的辐射值已经降到了安全范围，足够我们生存了。”
陈砚看着那些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们，看着那些嬉笑打闹的孩子，眼眶突然有些湿润。周明远的计划，真的实现了。
老K把他们带到一座最大的木屋前，推开门：“首领，人带来了。”
屋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朴素的麻布衣服，正坐在一张木桌前，看着一张巨大的地图。听到声音，他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异常慈祥的脸。
“你就是陈砚吧。”老者笑着说，声音温和，“我是这里的首领，你可以叫我老周。”
陈砚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竟然和日记里周明远的照片有几分相似。“您是……”
“周明远是我的祖父。”老周点了点头，“我一直在等你们来。老顾已经通过秘密电**系过我，把新巢的情况都告诉我了。”
陈砚的心猛地一跳：“老顾还活着？”
“暂时安全。”老周的眼神凝重起来，“他在审讯室里故意拖延时间，还把假的密钥信息透露给了长老，让他们以为已经掌握了一切。但这瞒不了多久，最多还有一个月，源质的能量就会彻底不稳定，到时候……”
“密钥被刀疤脸抢走了。”陈砚说道，“没有密钥，我们启动不了自毁装置。”
“不，你还有。”老周摇了摇头，指了指他的胸口，“周明远当年留下了三道保险，除了物理开关和源核密钥，还有最后一道——基因密钥。只有我们周家的直系后代，或者……持有他贴身信物的人，才能启动最终程序。”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枚陈旧的徽章，上面刻着一个太阳的图案——和新巢徽记上的太阳一模一样，只是没有被齿轮环绕。
“这是周明远当年的实验室徽章，”老周把徽章递给陈砚，“老顾说，铁叔临终前把这个交给了你，说你是‘被选中的人’。”
陈砚愣住了，他这才想起，铁叔死的时候，确实塞给了他一个硬硬的东西，当时情况紧急，他一直没来得及看，原来是这个。
“有了这个徽章，就算没有源核密钥，你也能启动自毁装置。”老周的眼神变得坚定，“但这需要你亲自回去，潜入长老区的核心控制室。”
陈砚握紧了徽章，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的心脏狂跳不止。回去？回到那个充满谎言和危险的新巢？
“我跟你一起去！”阿木突然说道，眼神坚定，“我熟悉长老区的通风管道，能帮上忙。”
老周摇了摇头：“不行，绿谷需要人守护。而且，陈砚必须一个人去，人多了容易暴露。”他看向陈砚，“这是最后的机会，你愿意去吗？”
陈砚看着窗外那些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们，看着那些嬉笑打闹的孩子，又想起了铁叔、老顾、老郑、老刀……还有躺在病床上的林小满，被抓走的阿木（虽然现在救回来了，但新巢还有更多像他一样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徽章，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去。”
老周点了点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我们会派最好的射手护送你到新巢外围，剩下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新巢的位置：“长老区的核心控制室在最高的那座白色建筑里，那里守卫最森严。但老顾说，他在控制室的通风管道里藏了一把备用钥匙，你可以从那里进去。”
陈砚仔细看着地图，把路线记在心里。
“还有，”老周递给她一个小巧的通讯器，“这是我们和老顾联系的秘密通讯器，频率已经调好。如果遇到危险，或者需要帮助，可以用它联系我们。”
陈砚接过通讯器，小心地收好。
“什么时候出发？”他问道。
“现在。”老周的眼神凝重起来，“时间不多了。”
陈砚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出木屋。阿木跟了出来，眼圈泛红：“砚哥，你一定要小心。”
“等我回来。”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照顾好自己，也……帮我照顾好安安。”
阿木用力点了点头。
老K已经准备好了马匹，还有两个背着弓箭的射手。陈砚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绿谷安全区，看了一眼那些在阳光下欢笑的人们。
“走吧。”他说道。
马匹嘶鸣一声，朝着新巢的方向奔去。陈砚坐在马背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森林的清香和荒野的尘土味。他握紧了手里的徽章，感受着它冰冷的温度。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知道新巢的人们是否愿意相信他，是否愿意离开那个虚假的庇护所，走向这片充满未知却真实的土地。
但他知道，他必须去做。
因为，那是铁叔、老顾、老郑、老刀……所有用生命守护的信念。
因为，在那片锈色的天空下，总有一些人，在为真正的黎明而奔跑。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新的太阳正在升起，这一次，它不再是锈色的，而是带着一丝温暖的金色，照亮了前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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