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晨雾还没散尽,像一层湿漉漉的白纱裹着林子。温婉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娘亲身后,背上那个比她还宽的竹篓压得她直不起腰。篓子里丁零当啷响着——小锄头、麻绳、还有一把磨得锃亮却让她心里发毛的砍刀。
“磨蹭啥呢?”娘亲回头吼了一嗓子,声音震得树叶上的露水簌簌往下掉,“太阳晒屁股了都!再磨蹭好野菜都让隔壁老王婆子挖走了!”
温婉苦着脸,努力把陷进泥里的破草鞋拔出来。这哪是挖野菜,分明是野外拉练。前世她最多就在自家后花园掐两朵花,现在可好,直接原始丛林求生。
“娘…咱非得走这么深吗?”她看着四周越来越密的林子,心里直打鼓。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地上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腐朽的气味。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类的怪叫,听得人汗毛倒竖。
“屁话!”娘亲挥舞着手里的柴刀,砍开拦路的藤蔓,“山外围那点东西早被薅秃了!好东西都在老林子里!”她突然停下脚步,眯着眼打量温婉,“咋?怕了?怕了现在就滚回去喂鸡!”
温婉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回去喂鸡?那几十只饿死鬼投胎的鸡比老虎还可怕,追着人啄脚后跟。她宁可面对未知的老林子。
娘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弯腰薅起一把带着锯齿边的绿叶子:“看着,这是刺儿菜,凉拌好吃。”又指了指旁边一丛不起眼的小黄花,“这是苦麻子,喂猪的——哦,人饿急了也能吃,就是吃完脸绿。”
温婉努力瞪大眼睛记着,脑子里却一团浆糊。这些玩意儿在她看来都长得差不多——绿了吧唧,土里土气。
“还有这个,”娘亲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柴刀尖刨开一层腐叶,露出底下几颗红艳艳、圆溜溜的小果子,像极了迷你小南瓜,还长着白斑点,“这叫‘鬼灯笼’,漂亮吧?”
温婉被那鲜艳的颜色吸引,下意识伸手想去摸。
“啪!”娘亲一巴掌打开她的手,力道大得她手背立刻红了。
“想投胎直说!”娘亲瞪她,“这玩意儿舔一口就能让你看见真鬼!老五去年馋嘴舔了一下,抱着猪圈里的老母猪喊了一晚上娘子!”
温婉:“…”她默默地把手缩回来,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
“记着,”娘亲站起身,表情严肃了几分,“这山里,越好看的玩意儿越要命。颜色艳的蘑菇,花纹怪的蛇,还有…”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温婉,“看见那种树干上长着白毛、闻着有股甜香的树没?绕道走!那是老虎蹭痒留的记号,告诉你这地盘它承包了!”
温婉顿时觉得周围的每棵树都像是长了白毛,空气里也若有若无地飘起一股甜腻腻的味道。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往娘亲身边缩了缩。
娘亲对她这副怂样似乎很满意,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锃亮的大门牙:“瞧你那点出息!跟着老娘,老虎来了也得敬三分!”说完继续大步往前走。
温婉哭丧着脸跟上,只觉得背上那篓子更沉了。她一边努力辨认着那些能吃的和能送命的草,一边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生怕从哪个草丛里窜出条花纹怪的蛇,或者更糟——一头身上带甜味的老虎。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林子越来越密,光线也越来越暗。温婉累得气喘吁吁,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又痒又难受。她正想开口问问能不能歇会儿,走在前面的娘亲突然“咦”了一声。
“这蹄子印…”娘亲蹲下身,用手指量了量泥地上一个清晰的爪印,眉头皱了起来,“新鲜的呢…这么大个儿…”
温婉凑过去一看,头皮瞬间炸开——那爪印比她的手掌还大一圈!中间厚厚的肉垫痕迹清晰可见,周围一圈尖锐的爪尖深深刻进泥土里。
这得是多大的野兽?!
“娘…”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娘亲没理她,站起身,警惕地环视四周,鼻子抽动了几下,脸色微微变了:“味儿不对…婉丫头,跟紧点,别乱跑。”
温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黏在娘亲身后,两只手死死拽着娘亲的衣角。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娘亲突然停下,指着不远处一丛肥嫩的蕨菜:“去,把那薅了,那玩意儿焯水拌酱香得很。”
温婉看着那离主路有十几步远的蕨菜,又看看四周阴森森的林子,腿肚子直转筋:“娘…要不…要不一起去?”
“屁大点地方还得老娘陪着?”娘亲眼一瞪,“赶紧的!薅完那边还有片野葱,一起挖了!老娘就在这儿歇口气,脚疼!”
温婉看着娘亲确实找了个树根坐下捶腿,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往那丛蕨菜挪去。每走一步,都觉得背后的目光像是被掐断了,四周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她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和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她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开始薅蕨菜,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娘亲的话——“老虎蹭痒留的记号”…“这么大个儿蹄子印”…
突然!
左侧的灌木丛毫无征兆地猛烈晃动起来,哗啦作响!一道巨大的、带着腥风的白色影子如同闪电般扑了出来!
温婉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只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和森白的利齿朝着自己的脸压了下来!那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的野性气息和…一丝淡淡的甜腥味?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前世落水时的窒息感再次袭来。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等待着剧痛的降临,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完了。刚活过来没几天,又要交代了。这次是喂老虎,比沉塘听起来好像厉害点…温婉绝望地想。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个温热、粗糙、带着倒刺的东西重重地舔过她的整个脸颊。
湿漉漉的,力道大得差点把她掀个跟头,脸上火辣辣地疼。
温婉:“???”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睁开一条眼缝。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洁白如雪、带着黑色条纹的厚实皮毛。往上,是一颗巨大无比的、毛茸茸的脑袋。额头上那个威严的“王”字纹路几乎怼到她鼻尖。一双琥珀色的、圆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巨大的虎须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一头白虎?!活的!超大只!
温婉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直接背过气去。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四肢冰冷僵硬,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
白虎似乎对她这副僵直的样子很满意,又低下头,用那颗大脑袋亲昵地、力道极大地蹭了蹭她的胸口,差点把她蹭翻在地。然后,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满足呼噜声的——“喵嗷~”
这声音…虽然低沉浑厚得像打雷,但那上扬的尾调,那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腔调…
温婉彻底石化了。她是不是已经死了出现幻觉了?老虎…在喵喵叫?
更让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事情发生了。
这头体型巨大、威风凛凛的白虎,在她面前缓缓地、优雅地…屈下了前肢?然后整个庞大的身躯往下趴伏,脑袋温顺地低下,甚至在她脚边…打了个滚?露出了柔软的白肚皮?那条粗长的尾巴尖还讨好地、一勾一勾地晃动着?
这姿势…这神态…活脱脱就是一只超大号的、在向主人撒娇求抚摸的家猫!
温婉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大脑彻底死机,无法处理眼前这超现实的景象。她和那只巨大的白虎就这么僵持着——一个吓傻了,一个在等着被摸。
“啧!这馋猫!又跑来蹭吃的!”
娘亲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只见她拎着柴刀大步走过来,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或者恐惧,只有一脸的不耐烦和嫌弃。
那白虎看到娘亲,立刻发出更响亮的呼噜声,翻滚的动作更大了,甚至用巨大的爪子试图去扒拉娘亲的裤腿。
“滚蛋!”娘亲毫不客气地用刀背轻轻敲了一下白虎的爪子,“老娘今天没带肉!蹭也没用!”
白虎委屈地“呜咽”了一声,那么大个家伙,声音居然真的有点像被嫌弃的大猫。它不甘心地又用脑袋去蹭温婉。
温婉被它蹭得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瞧你那点出息!”娘亲对着温婉又是一顿嫌弃,“它比咱家那窝兔子都温顺!怕个屁!就是馋!闻着你身上早上的肉味儿了!”
温婉:“…”她低头闻了闻自己,只有汗味和泥土味。
娘亲走上前,居然真的像撸猫一样,胡乱揉了揉白虎巨大的脑袋:“行了行了,别卖乖了!赶紧滚蛋!老娘还要挖野菜呢!”
白虎似乎听懂了,慢吞吞地爬起来。它似乎有点不甘心,巨大的前爪无意识地在地上刨了几下,留下几个深深的坑。
它转身,甩着尾巴,迈着优雅的猫步,几步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温婉还僵在原地,脸上湿漉漉、火辣辣的,脑子里反复回放刚才那惊悚又诡异的一幕。
“还愣着干啥?”娘亲走过来,瞥了一眼她空了一半的背篓,“让你薅个野菜…嗯?”
娘亲的目光突然定在刚才白虎刨过的地方。
温婉也下意识地看过去。
只见被白虎爪子刨松的黑色泥土里,隐约露出几根细长、须状、黄白色的根茎。那根茎的形状极其特别,甚至能隐约看出一点类似人形的轮廓。
在稀疏的阳光照射下,那些须根上似乎还挂着晶莹剔透的微小露珠,散发着一种极其清淡、却沁人心脾的奇异香气。
娘亲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猛地蹲下身,用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泥土,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老天爷…”她低声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这…这难道是…”
她抬起头,看向白虎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然后又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住还在发懵的温婉。
温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也顺着她的目光,傻傻地看向地上那几根奇怪的须须。
爪印…松土…奇怪的根…
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猛地砸进她的脑海。
那白虎…难道不是来吃她的?
它是来…给她送人参的?!还是成了精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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