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温婉的背上,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她蹲在院子边缘的空地上,仔细翻晒着前几天挖回来的野菜干。这些晒干的野菜是秦家应对粮食短缺的重要储备,每一片都显得格外珍贵。
温婉的动作很轻,很慢,指尖小心地拨弄着那些薄如蝉翼的干菜叶片,确保它们能均匀地接受阳光的照射。她的目光专注而平静,仿佛这简单的工作能让她暂时忘记那些萦绕在心头的不安和疑惑。
忽然,林子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一个故作惊讶的女声:
哎呀!是...是婉妹妹吗?
那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夸张的亲热,却掩不住其中的试探和算计。温婉的动作猛地顿住,手指悬在半空,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这个声音,她死都不会忘记。
前世无数个寒冷的夜晚,这个声音总是伴随着刻薄的嘲笑和恶毒的闲言碎语,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啃噬她仅剩的尊严。
温秀。她大伯家的女儿,她的好堂姐。
温婉缓缓直起身,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上包着块旧头巾的年轻女子从灌木丛后绕了出来,脸上堆着假惺惺的笑容,眼睛却滴溜溜地四下张望,像是在确认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确实是温秀。虽然比前世记忆中要年轻些,但那副虚伪做作的神态,一模一样。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打扮成这副采药女的模样?
温婉的警惕性瞬间拉满,后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确认逃跑路线和可能的武器——最近的是晒菜用的竹耙,还有墙角那把劈柴的斧头。
温秀见温婉不搭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挤得更浓,快步走近了几步:真是婉妹妹!我还以为看错了呢!老天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担心死我们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抬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顺势将一边的袖子捋了上去,露出手臂上一大片青紫交加、看起来触目惊心的淤痕!
唉,自打你被那煞...被秦猎户带走后,祖母她是日也想夜也想,眼睛都快哭瞎了!整天念叨着你,说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温秀唉声叹气,眼圈也跟着红了,演技堪称精湛,她老人家心里憋闷,火气就大,我们这些留在身边的...唉,稍有不顺心,就是非打即骂...你看我这胳膊
她说着,还把那只布满伤痕的手臂往温婉眼前又送了送,仿佛在展示什么了不得的证据。
温婉的目光在那片淤青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那伤痕的颜色、分布、甚至边缘的晕染,都太刻意了。真正的殴打伤痕会有深浅不一的颜色变化,新伤鲜红带紫,旧伤青黄交错。而温秀手臂上的伤,颜色均匀得像是用同一罐染料画上去的,边缘晕染得过于完美,像是刻意模仿而非真实痛苦留下的印记。
祖母王氏打人,温婉再清楚不过。那个刻薄的老太婆最喜欢用指甲掐,用细竹条抽,留下的伤痕细长尖锐,绝不会是这样大片的、模糊的淤青。
至于祖母日也想夜也想她?还眼睛都快哭瞎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
前世她被沉塘时,岸上站着的祖母脸上可没有半点不舍,只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和解脱。而温秀,就站在祖母身边,嘴角带着和现在如出一辙的假笑,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快意。
温婉心底一片冰寒,连最后一丝对温家虚伪亲情的可笑期待也彻底湮灭。她懒得再看温秀演戏,更不想与她有任何牵扯,直接转过身,准备回院子。
温婉的冷漠和转身离开的动作,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温秀脸上。
她脸上的悲戚和可怜瞬间僵住,转而扭曲成一种难以置信的恼怒和嫉恨!
她奉命辛辛苦苦摸进这该死的深山老林,担惊受怕,还往自己胳膊上画了这恶心的东西,这个死丫头居然敢给她甩脸子?!她凭什么?!一个被卖了的小贱人!
温婉!你站住!温秀猛地尖声叫道,几步冲上前,一把拽住了温婉的胳膊,指甲狠狠掐进她的肉里!
温婉吃痛,皱眉想甩开她。
温秀却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另一只手突然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了温婉头发上唯一的一根旧木簪子,猛地向外一拽!
你个给脸不要脸的小贱人!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进了这山旮旯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祖母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你倒摆起谱来了!你凭什么能...
她的话还没骂完——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旁边的密林中炸响!
一道巨大的、矫健的白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腥风和恐怖的威压,猛地扑了出来!
目标直指温秀!
啊——!!!温秀的尖叫瞬间变调,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撞在她身上,整个人向后飞跌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魂飞魄散!
那白色的巨虎却没有继续攻击,只是落在她身前,琥珀色的巨眼冰冷地睥睨着她,发出威胁性的低沉咆哮,露出森白的獠牙。
温秀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地向后爬,涕泪横流。而就在她被白虎扑倒挣扎的过程中,那只她刚才刻意展示的、布满淤青的手臂袖子,被白虎锋利的爪子刺啦一声,彻底撕烂开来!
破碎的布料飘落,露出了她整条手臂——
皮肤光洁,白皙细腻,除了刚才摔倒擦破的一点油皮,哪有什么狗屁的青紫淤痕?!
干干净净,完好无损!
所有的演戏,所有的苦肉计,在这一刻,被白虎的利爪撕得粉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温婉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冷的嘲讽。
温秀也意识到了自己暴露了,脸上血色尽褪,又羞又怕,看着眼前逼近的猛虎,再也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尖叫着救命啊!有老虎!头也不回地、连药篓都丢了,疯了一样朝山下跑去,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白虎看着她逃跑的背影,不屑地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巨大的头颅,然后踱步到温婉身边,再次用那颗大脑袋讨好地蹭了蹭她,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在说坏人赶跑啦。
温婉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脸颊。这头白虎已经是第二次在她遇到危险时出现了,而且每次都表现出对她异常亲昵的态度。这绝非巧合,但她暂时还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联。
等到白虎再次隐入山林,温婉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她低头,看向刚才被温秀拉扯的地方。
那根被温秀拽掉的旧木簪,正静静躺在草丛里。
这是她仅有的、从温家带出来的东西,是早逝的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材质普通,样式简单,她一直很珍惜。
她弯腰,小心地将它捡起。
簪子没有摔坏,只是沾了些草屑和泥土。
她用袖子轻轻擦拭着。
然而,当擦到簪头那简陋的、刻成梅花形状的装饰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或许是因为刚才温秀粗暴的拽扯,又或许是因为年深日久的磨损,簪头那朵梅花的一角木质有些剥落,露出了底下一点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木质的暗沉色泽。
温婉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用指甲小心地抠了抠那剥落处。
更多的木质碎屑落下。
露出的,根本不是什么梅花花蕊!
而是一个极其小巧、却雕刻得异常清晰精致、笔画复杂的——
柳字!
这个字,绝非她那个贫苦的生母能够拥有、甚至可能认识的!这字的笔画气韵,带着一种她难以形容的、属于高门大户的雍容和规制!
温婉的呼吸骤然屏住,拿着发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生母的遗物里,怎么会藏着这样一个字?
柳?
这是什么意思?
是姓氏?还是别的什么标记?
它为什么会被人用这种方式,小心翼翼地隐藏在一根看似普通的木簪里?
温婉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前世在温家时,关于她生母的来历,祖母王氏总是语焉不详,只说是个没福气的短命鬼,从不肯多说半个字。而村里那些老人偶尔提及,也总是欲言又止,眼神闪烁。
难道...她的生母,并非温家所说的那样,是个普通的农家女?
这个柳字,会不会与她的真实身世有关?
温婉紧紧攥着那根发簪,指节发白。她需要更多线索,需要弄清楚这个柳字背后的含义。但现在,她得先把这意外发现的秘密保护好。
她迅速将发簪重新插回发髻,确保那个剥落处被头发遮盖住。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翻晒野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她的心,已经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温秀的突然出现,虽然以闹剧收场,但也传递了一个危险的信号——温家并没有忘记她,祖母王氏还在打她的主意。这次派温秀来,绝不仅仅是看看她死了没有那么简单。
而白虎的出现,则再次印证了这片山林的不寻常。那头神秘的白色巨兽,为何对她如此亲昵?为何总是在她遇到危险时及时出现?
还有那根发簪,那个隐藏的柳字...
太多的谜团,太多的线索,却找不到连接它们的纽带。
温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她需要理清思路,一步步解开这些谜题。
首先,她得确保那根发簪的安全。温秀虽然狼狈逃走了,但难保不会再来。如果她发现发簪的秘密...
温婉的目光扫过院子,思考着该把发簪藏在哪里最安全。她的小屋?不,太容易被翻找了。厨房的暗格?也不行,苏红袖经常在那里翻找东西。
正思索间,院门被推开,秦镇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肩上扛着一头刚猎到的野猪,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山林的气息。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子,在看到温婉时微微停顿:刚才有动静?
温婉心头一跳。他听到了温秀的尖叫?还是白虎的吼声?
没什么,她轻声回答,努力保持声音平稳,就是有只野猫窜过去,吓了我一跳。
秦镇山深邃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扛着野猪走向后院的屠宰台。
温婉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绷紧了神经。秦镇山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他肯定察觉到了什么。但既然他没有追问,她也不会主动提起温秀的事。
傍晚时分,苏红袖带着几个儿子从山里回来,收获了不少野菜和草药。晚饭时,野猪肉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院子里,让连日来清汤寡水的餐桌终于有了些生气。
温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吃着碗里的肉,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秦家众人的谈话。
爹,今天在北坡看到了新鲜的虎爪印,老三秦炎突然开口,声音平静,白色的。
温婉的筷子微微一顿。白色的虎爪印?是今天救她的那头白虎吗?
秦镇山抬头看了三儿子一眼:多大?
成年雄虎,掌宽近六寸。秦炎回答,脚印很新,应该就在附近活动。
秦镇山的眉头皱了起来,那道疤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明天我去看看。
看什么看,苏红袖插嘴道,那畜生又不伤人。上次不还救了老四一命?
老四秦水舟笑眯眯地点头:是啊爹,那大白猫可喜欢咱们家了,上次要不是它把那只熊瞎子赶跑,我早就...
闭嘴。秦镇山打断他,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扫过温婉,野兽就是野兽,再通人性也是畜生。
温婉低着头,假装专心吃饭,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秦家人似乎都知道那头白虎,而且...它曾经救过老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晚饭后,温婉主动帮忙收拾碗筷。当她端着盘子经过秦镇山身边时,他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明天别一个人去林子边上。
温婉的手一抖,差点摔了盘子。他知道了?知道温秀来过?
但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回到自己的小屋,温婉关上门,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取下头上的发簪,在昏暗的油灯下仔细端详。
那个柳字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清晰,笔画流畅优美,雕刻精细,绝非普通工匠能做出的手艺。而且,木质剥落后露出的部分,隐约泛着一种暗沉的光泽,像是...被什么特殊处理过。
温婉的心跳加速。这个发现,可能是解开她身世之谜的关键。
她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这根发簪,同时想办法调查柳字的含义。但在这深山老林里,她能向谁打听?秦家人显然不是普通猎户,或许...他们知道些什么?
温婉的目光落在小屋的墙角,那里有几块松动的砖。她小心地撬开一块,将发簪藏了进去,然后又重新盖好。
藏好发簪后,她吹灭油灯,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今天发生的一切在她脑海中不断闪回——温秀虚伪的表演,白虎及时的救援,发簪隐藏的秘密...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院子里。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但温婉已经不再像刚来时那样害怕了。
在这片神秘的山林里,在这群古怪的秦家人中间,她似乎找到了一丝奇异的归属感。而今天发现的秘密,则像一束微光,照亮了她寻找真相的道路。
无论柳字代表着什么,无论她的生母有着怎样的过去,她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这是她的根,她的来处,也是她未来道路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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