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山林被洗刷得青翠欲滴。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湿润气息,还有一种雨后特有的、草木蓬勃生长的清新味道。
这样的天气,是蘑菇生长的好时机。
温婉挎着苏红袖给的藤编小篮,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湿滑的林间小路上。她的目光仔细扫过树根、腐木和草丛,寻找着可以食用的菌类。这是她为数不多可以独自进山的机会,也是她暂时逃离秦家那令人窒息的重重谜团,喘口气的时刻。
篮子里的收获不错。几朵肥厚的牛肝菌,一簇簇嫩滑的鸡油菌,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但苏红袖说过无毒的杂菇。这些足够晚上添个鲜美的菌菇汤了。
她蹲下身,准备采摘一丛生长在橡树根部的灰色蘑菇。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菌盖的刹那——
一种野兽特有的、低沉的威胁性呜咽声,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的灌木丛中传来!
温婉的脊背瞬间僵直,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剧烈晃动,一双幽绿残忍的眼睛,在阴影中死死盯住了她!紧接着,一头体型壮硕、毛色灰黑的野狼,缓缓踱步而出。它龇着牙,涎水从嘴角滴落,喉咙里发出持续的、令人胆寒的低吼。
是独狼!而且看起来饿极了!
温婉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小锄头,但那单薄的工具在这样一头猛兽面前,可笑得像根牙签。
跑?不可能!背对狼更是找死!
她只能僵在原地,与那双贪婪的绿眼对视,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比上次面对白虎时更加真切——因为这头狼的眼神里,只有赤裸裸的饥饿和杀意!
野狼似乎失去了耐心,前肢微屈,肌肉绷紧,眼看就要扑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林间的寂静!
一支黑色的长箭,如同死神的请柬,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从温婉侧后方的某棵高树上疾射而来!
精准无比!狠辣无比!
噗嗤!
箭矢直接贯穿了野狼的脖颈!强大的力道带着那畜生向后踉跄了几步,连哀鸣都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抽搐着,最终重重倒地,溅起一片泥水。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温婉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野狼瞬间毙命,大脑一片空白。
她猛地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只见一棵高大的云杉树上,秦惊蛰正面无表情地收弓,矫健的身影从枝叶间轻盈跃下,落地无声。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猎装,身形挺拔,脸色冷峻,仿佛刚才只是射中了一只无关紧要的野兔,而非救了她一命。
三...三哥?温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秦惊蛰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迈步走向那匹还在微微抽搐的狼尸,利落地拔出箭矢,用草叶擦净血污,重新插回背后的箭囊。
整个过程沉默、高效、冷静得令人心悸。
温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背后的箭囊上。
这一看,却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箭囊中插着的十余支箭,无论是刚用过的还是备用的,所有的箭羽——那些本该是白色或灰色的鸟类羽毛——竟然全部被染成了浓重的墨黑色!
这种将箭羽染黑的工艺…温婉前世曾听村里走南闯北的老镖师提起过,那是军队里夜袭营寨时才会用的手段!为了在黑暗中隐藏箭矢的轨迹,避免被敌人发现箭手的位置!
一个普通的猎户,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习惯?又何必每次打猎都使用这种费时费力染黑的箭羽?
除非…他早已习惯了这种配置,或者说,他需要随时准备着…夜间的行动?
温婉正心神震荡之际,秦惊蛰已经处理完狼尸,转身朝她走来。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最终停在了她的小腿上。
温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裤腿不知何时被尖锐的树枝划开了一道口子,小腿上有一道不算深但仍在渗血的划伤。大概是刚才受惊后退时不小心刮到的。
她刚想说没事,秦惊蛰却已经蹲了下来。
他依旧沉默着,但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囊,倒出些清水,仔细冲洗掉她伤口周围的泥污。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却异常专注和认真。
冲洗干净后,他看了看伤口,又从自己内衬的衣摆上,刺啦一声,干脆利落地撕下一条干净的布条。
就在他俯身,准备为她包扎伤口的那一刻——
他腰间原本束得整齐的粗布上衣,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向上皱起,露出了一小截劲瘦的、布满陈旧伤疤的后腰肌肤。
而在那右侧腰窝往上的位置,一个极其显眼的、约莫铜钱大小的圆形疤痕,赫然映入温婉的眼帘!
那疤痕的颜色很深,微微凹陷,边缘整齐得惊人,明显不是普通刀剑或野兽造成的撕裂伤,而是…而是某种特制的、带有倒钩或特殊结构的箭矢,被硬生生拔出后留下的独特痕迹!
温婉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种圆形的、边缘整齐的箭伤疤痕…她前世在镇上那个曾经给官老爷当过护卫的老郎中那里见过类似的图谱!老郎中当时醉醺醺地指着图谱说,这是皇室特制的透骨箭造成的伤口,箭头带有螺旋纹路,射入体内后会造成独特的圆形创口,极难愈合,会留下这种标志性的疤痕…
皇室特制的箭矢?!
怎么会出现在秦惊蛰的身上?!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秦家又到底背负着怎样的过往?!
温婉的呼吸几乎停滞,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惊人的发现串联起来。
秦惊蛰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露出了旧伤,也或许他根本不在意。他只是快速而熟练地为温婉包扎好伤口,布条系得紧实又不会过分压迫。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目光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温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指了指地上的狼尸,又指了指下山的方向,示意她该回去了。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温婉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点了点头。她弯腰想去提起那只狼尸,却发现异常沉重。
秦惊蛰示意她退开,自己则抽出猎刀,准备将狼尸分解,以便带回去。
锋利的刀尖划开狼腹,内脏和血腥气顿时涌出。
就在秦惊蛰清理着狼的内脏时,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刀尖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异物。
他用刀尖小心地拨开肠子和胃容物,眉头越皱越紧。
温婉也屏息看着。
只见在狼胃的底部,赫然躺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明显被胃酸严重腐蚀的坚硬物体!
秦惊蛰用刀尖将其挑出,在草地上擦净表面的污物。
那东西渐渐露出了真容——是半块青铜令牌!
令牌虽然被腐蚀得厉害,但依旧能看出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纹路,边缘还有断裂的痕迹,似乎是从一块完整的令牌上碎裂下来的。
最让温婉心惊的是,那令牌的材质和上面残留的纹路风格…
竟然与她之前在秦镇山腰间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个皮质令牌,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秦惊蛰捡起那半块令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神情变化——那是极度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野狼窜出的那个方向,眼神锐利得可怕,仿佛要穿透层层密林,看清某个隐藏在深处的敌人。
山林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但这寂静之下,似乎隐藏着巨大的、正在逼近的危险。
秦惊蛰紧紧攥着那半块青铜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温婉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警告,有凝重,还有一种…决绝的守护之意。
他不再耽搁,迅速将狼尸分成几大块,用油布包好,示意温婉跟上。
回程的路上,他依旧沉默,但步伐明显加快,且更加警惕,目光不时扫视着四周,耳朵微动,捕捉着林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温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而警惕的背影,看着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那半块令牌,心中的疑团和不安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野狼,黑色箭羽,皇室箭伤,胃中的青铜令牌…
这一切,绝不仅仅是巧合。
那头狼,或许并非偶然出现在那里。
而那半块令牌,更像是一个刻意留下的…警告?或者…诱饵?
秦惊蛰的突然出现,是纯粹的巧合,还是…他一直就在暗中跟着她,守护着她?
这个沉默寡言、冷如冰山的少年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他和秦家,又到底在对抗着什么?
温婉抬头,望向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深山的平静,恐怕很快就要被彻底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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