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的第三天,温婉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声的、柔软的茧里。时间失去了刻度,世界只剩下触觉、嗅觉、听觉和舌尖尝到的苦涩药味。恐惧和不安如同潮水,时涨时落,但她骨子里那份不肯认输的倔强,让她强迫自己适应这片永恒的黑暗。
她开始摸索着熟悉屋内的每一寸地方,数着步子从床铺走到门口,记住水瓮和碗筷的位置,甚至尝试着继续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比如剥豆子。尽管动作笨拙,时常磕碰,打翻东西,但她咬牙坚持着。苏红袖嘴上骂骂咧咧,说她添乱,却悄悄把屋里有棱角的地方都用旧布包了起来。
这天清晨,院子里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金属摩擦的轻响,弓弦绷紧的嗡鸣,还有秦家兄弟们略显兴奋的低语和检查装备的窸窣声。
老大,把你那斧头磨利索点!别到时候连兔子皮都砍不破!
老三,多备点箭!上次让你射只獐子,愣是追出去二里地!
老四老五,你俩负责下套子和辨认草药,别光顾着玩!
是秦家每季一次的狩猎比赛日。这是秦家的传统,既为补充冬日肉食,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操练和...娱乐。
温婉坐在门槛内,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喧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渴望涌上心头。前世被困深宅,今生好不容易有了这山野的自由,她却
娘,我也想去。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异常的坚定。
院子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苏红袖第一个反对:你去?你去干啥?添乱啊?路都看不见,山里头毒虫野兽多的很,磕了碰了咋办?老实待家里!
就是,婉丫头,这回可不是闹着玩的。秦铁柱也瓮声瓮气地劝道。
温婉抿紧嘴唇,摸索着站起来,面向声音的方向:我看不见,但我能听,能闻。我可以帮四哥五哥辨认草药气味,可以...可以帮大家听动静。我不会乱跑,我就跟着你们。我不想...一直待在屋里。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和倔强。她不想成为一个彻底的累赘,一个需要被保护、被圈养的废物。她需要证明自己,哪怕是在黑暗中。
一阵沉默。
让她去吧。最终,是秦镇山低沉的声音一锤定音,惊蛰,你多看着她点。老五,给她根棍子探路。
爹!苏红袖还想说什么。
山里长大的崽,没那么多娇贵。秦镇山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于是,温婉拿着一根打磨光滑的探路棍,腰间系着一根细绳,另一端牵在秦惊蛰手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加入了狩猎的队伍。萧景琰也被勒令同行,美其名曰见见世面,实则也是某种锻炼(或者折磨)。
进入密林,世界对温婉而言彻底变成了声音和气味的图谱。
脚下踩碎枯叶的咔嚓声,远处溪流的淙淙声,风吹过不同树种的沙沙声、呜咽声,鸟雀在不同高度的鸣叫和扑翅声...所有这些声音,以前只是背景噪音,此刻却如同潮水般涌入她耳中,变得无比清晰、层次分明。她必须极力分辨,才能从中捕捉到有用的信息——比如,一只野鸡掠过灌木丛的窸窣声,或是一头野猪在远处拱地的哼哼声。
她的鼻子也变得异常灵敏。泥土的腥气、腐叶的酸味、某种野兽留下的骚味、以及秦土生需要寻找的特定草药的清苦味...各种气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向她揭示着森林的秘密。
秦惊蛰话极少,只是偶尔扯动绳子示意方向,或在她险些绊倒时稳稳地扶她一把。萧景琰则沉默地跟在后面,他的呼吸声、脚步声、以及偶尔因为不适应山路而发出的细微踉跄声,都清晰地传入温婉耳中。
狩猎并不顺利。温婉的加入显然拖慢了速度,而且她无法参与真正的围捕。大家似乎都默契地不再提比赛二字,只是默默地搜寻着猎物。
中途休息时,众人围坐在一起喝水啃干粮。秦铁柱抱怨道:今天邪门了,兔子都学精了,影子都摸不着。
是你动静太大,隔着二里地就把它们吓跑了。秦水舟吐槽道。
温婉安静地坐着,全力调动着听觉。忽然,她耳朵微微一动,抬起手,指向左前方一片茂密的蕨类丛:那边...有东西...很小的动静,在吃草...很警惕。
众人一愣,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片蕨丛安静无声。
秦惊蛰眯起眼,悄无声息地搭箭上弦。
嗖!
箭矢破空而去!
噗!一声轻微的闷响。
蕨丛剧烈晃动了几下,随即没了声息。
秦铁柱快步跑过去,拨开草丛,惊喜地叫道:嘿!真神了!是只肥兔子!一箭穿喉!
众人惊讶地看向温婉。她竟然能隔着这么远,准确分辨出兔子的咀嚼声和方位?
温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我就是听到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温婉又陆续指出了几个难以察觉的小型猎物藏匿点,虽然并非百发百中,但准确率之高,足以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她甚至能通过声音判断出猎物是惊慌逃窜还是潜伏不动。
萧景琰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自幼长在宫廷,见过太多身怀绝技的暗卫和高手,但他们依靠的是经年累月的艰苦训练和敏锐的视觉。像温婉这样,在完全失明的情况下,仅凭听觉就能达到如此精准的...他闻所未闻!这已经不是敏锐,这简直是...一种超凡的感知力!这真的是所谓的锦鲤气运带来的吗?
就在队伍继续前行,经过一处潮湿的岩石地带时,温婉猛地停住脚步,脸色微变,一把拉住前面的秦惊蛰。
别动!她声音急促,右边...三步左右的石头后面...有东西...鳞片刮过石头的...很轻的嘶嘶声...
众人立刻警惕起来。秦土生小心翼翼地上前,用长棍拨开岩石旁的杂草。
咻——!
一道黑影如同闪电般弹射而起!直扑秦土生的面门!
是一条浑身漆黑、只有尾尖一点朱红的毒蛇!烙铁头!剧毒!
好在秦土生早有准备,侧身躲过,同时手中药粉撒出!那毒蛇被药粉刺激,动作一滞!
噗!秦惊蛰的箭紧随而至,精准地将蛇头钉在了地上!
好险!
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这蛇伪装得极好,动作又快,若非温婉提前预警,后果不堪设想!
婉丫头,你这耳朵...真是神了!秦铁柱心有余悸地赞叹。
秦土生上前检查蛇尸,用匕首挑起来,忽然咦了一声:这蛇...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秦惊蛰问。
七寸往下一点...秦土生用刀尖拨弄着蛇鳞,好像...套着个什么东西?
众人凑近一看,果然!在那条黑色毒蛇的七寸下方,紧紧箍着一个极细的、几乎与蛇鳞颜色融为一体的、闪着暗沉金属光泽的细小圆环!圆环接口处打磨得极其光滑,显然是人工打造后套上去的!
人工饲养的标记?!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深山老林里,出现带着人工标记的剧毒蛇?这绝不可能是偶然!
是有人故意投放的?目标是谁?是秦家?还是...最近频频走运又频频遭难的温婉?
一股寒意悄然弥漫开来。狩猎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
回程的路上,气氛凝重了许多。
也许是经历了高度的精神集中和惊吓,也许是萧景琰偷偷塞来的那个御医古方真的起了作用,快到院子时,温婉忽然感到眼前那片浓稠的黑暗,似乎...变淡了一些?
她不敢确信,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扭曲的光影和色块,如同水中倒影般晃动...然后,一点点地...开始聚焦!
屋顶的轮廓...篱笆的影子...远处山的模糊曲线...还有...眼前最近处...
她最先清晰看到的,是离她最近的一只手。那只手正下意识地虚扶在她身侧,似乎怕她摔倒。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在那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上,却布满了数十道新鲜的、纵横交错的、已经结痂的细碎刀割伤痕!有些伤口还很新,透着粉色的肉芽...
那是...萧景琰的手?
他什么时候...受了这么多伤?看那伤口...像是...反复试刀或者...试药留下的?
温婉猛地抬起头,视线还有些模糊,却足以让她看到萧景琰近在咫尺的脸上,那来不及掩饰的、带着一丝关切和疲惫的神情,以及...他看到她视线聚焦时,眼中猛然闪过的惊喜和...一丝慌乱?
他迅速将手收回身后,扭过头,恢复了那副冷淡模样,耳根却微微泛红。
温婉怔在原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些伤...是他试药弄的?试...给她治眼睛的药?
所以...他塞给她的那张御医古方,根本不是现成的...而是需要他亲自反复尝试、甚至可能冒着风险调配的?!
为什么?
视力在一点点恢复,世界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可温婉的心,却因为眼前这最先看清的、布满伤痕的手指,而彻底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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