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深秋，雨水渐少，但湿冷的寒意却愈发刺骨。秦家小院这几日却比往常热闹了些许，并非有什么喜事，而是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
村东头的樵夫张大山前日上山砍柴，误采了一丛颜色艳丽、形似香菇的毒菌回来煮汤。一家五口吃了，当晚便上吐下泻，腹痛如绞，到了第二日清晨，已是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眼看就要不行了。
村里的赤脚郎中瞧了，连连摆手，说是从未见过如此凶猛的毒症，已是回天乏术。张大山的老娘哭天抢地地求到了秦家门前，她知道秦家老五懂些旁门左道的药术，死马当活马医。
秦土生被秦镇山使了眼色，不情不愿地去瞧了，回来后面色凝重地摇头：是鬼笔鹅膏混了毒蝇伞，两种极阴寒的剧毒相冲相激，入了心脉。难办。除非立刻找到生长在背阴悬崖上的七叶鬼灯笼，以花蕊捣汁冲服，或有一线生机。可这季节，这天气，那玩意儿早谢了，上哪儿找去？
消息传回，张家顿时一片绝望的嚎哭，凄厉得让人心头发颤。
温婉当时正坐在屋檐下帮着择菜，听着那哭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认得张大山，一个憨厚老实的汉子，上次山洪冲路，他还主动来帮秦家扛过木头。他的小女儿才三岁，前几日还摇摇晃晃地追着院子里的鸡仔跑，笑声如银铃一般。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家五口等死？
一种无力感和深切的悲哀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口，那里似乎有一股微弱的气流在不安地涌动。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笑脸和张大娘绝望的泪眼。
要是...要是有办法能救他们就好了...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哪怕...哪怕用我什么东西去换
她并不知道，这无心的一句祈愿，夹杂着强烈的共情与牺牲的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那玄而又玄的锦鲤气运中，激起了一圈细微却关键的涟漪。
当晚，秦镇山沉默地抽了一宿的旱烟，苏红袖翻箱倒柜找了些吊命的药材让秦铁柱送过去，但也知道这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然而，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院门就被拍得山响。
张大山竟自己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虽然脸色蜡黄，脚步虚浮，但人竟是清醒的！他扑通一声跪在院门口，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地喊着：谢秦五哥救命之恩！谢秦五哥指点！找到了！真的找到了！俺爹娘和娃儿都有救了！
秦家众人都被惊动了，一脸莫名。
秦土生皱紧眉头：找到什么了？我指点什么了？
就...就那七叶鬼灯笼啊！张大山激动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昨儿后半夜，俺想着不能等死，就咬牙拖着身子去后山碰运气，也不知咋的，鬼使神差就走到黑风崖那边了，心里头好像有个声音在喊...结果...结果真在崖缝背阴处瞧见了一株！还没完全谢！顶着个小骨朵！俺采回来按您说的法子用了，一家子都缓过来了！秦五哥您真是活神仙啊！
秦土生愣住了。黑风崖？这个季节？还有残花？这根本不合常理！他昨日根本没说具体地点，因为知道说了也找不到。
他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刚刚闻声从屋里出来的温婉。
温婉也是一脸惊讶，但听到人救活了，心里没来由地一松，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同时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细微的空虚感。
婉丫头，你昨天...秦土生刚想开口询问。
哇！五哥好厉害！五哥你深藏不露啊！秦家其他兄弟已经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拍着秦土生的肩膀，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秦土生深深看了温婉一眼，没再说什么。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张家送来了几只老母鸡和一大筐山货作为谢礼，秦家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温婉也渐渐忘了那点异样感。
然而，第二天清晨，灾难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温婉像往常一样醒来，准备起身洗漱。她睁开眼...却惊恐地发现，眼前并非熟悉的昏暗屋顶，而是一片无边无际、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彻彻底底的黑暗！没有一丝光感！仿佛双眼被厚厚的墨布死死蒙住！
她猛地坐起身，难以置信地用手在眼前晃动...什么也看不见！她颤抖着伸手摸索床边...触感冰凉，是墙壁...可她看不到！
啊...！一声极度惊恐的、压抑的尖叫卡在她的喉咙里，她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失明了？！她怎么会突然失明了？！
恐慌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跌跌撞撞地想要下床，却一脚踩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手肘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疼得她眼泪瞬间涌出，可眼前依旧是一片绝望的漆黑。
怎么了？！外面的苏红袖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到温婉瘫坐在地上，双手无助地在空中摸索，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没有焦点，顿时吓了一跳。
娘...娘...我...我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温婉听到声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哭喊出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颤抖。
苏红袖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扶住她，用手在她眼前晃动，确认她真的毫无反应，心猛地沉了下去。怎么回事？昨晚还好好的？老五！死哪去了！快过来！
秦土生很快被喊了过来，检查了温婉的眼睛，翻看眼皮，瞳孔对光还有反应，眼睛本身没有任何红肿外伤的迹象。
突然就...这样了？他沉声问，眼神闪烁。
是...是的...醒来就...温婉哽咽着，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
秦土生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张家的人...怎么样了？
啊？温婉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张...张大叔早上还送来一筐柴火，说...说家里人好多了，能下地了...
秦土生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温婉，又看了看闻声过来、面露诧异的其他人，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恐怕...是等价交换。
什么等价交换？苏红袖急道。
福运...不是凭空来的。秦土生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肃穆，古籍有载，世间有极少数人身负异禀，能心想事成，逢凶化吉，但天道有衡，予之必取之。每动用一次气运干预命数，尤其是逆转生死...必付出相应的代价。看来...婉丫头这次救了张家五口，付出的代价就是...暂时失去视觉。
救一人，损一感？！
温婉如遭雷击，浑身冰凉！原来...原来那莫名的空虚感是真的！她的好运，竟然是以这种残酷的方式换来的？！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之后，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和无助。这能力...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
苏红袖和闻讯赶来的秦镇山脸色也都变得极其难看。他们没想到温婉的体质竟然隐藏着如此凶险的规则。
失明的恐惧和慌乱让温婉一整天都浑浑噩噩。她被迫待在屋里，不敢随意走动，整个世界只剩下声音、触感和无边黑暗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
下午，她摸索着想去倒碗水喝，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晾着的一碗秦土生给她准备的、安神定惊的汤药。
哐当！药碗摔碎，深褐色的药汁泼洒一地，也溅了她一身。
哎呀！温婉惊呼一声，手足无措。
苏红袖闻声进来，一边念叨着小心点，一边拿来抹布擦拭。她擦拭着灶台附近时，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娘？温婉不安地问。
奇怪...苏红袖嘀咕道，灶膛里的火明明熄了半天了，这块砖头怎么摸起来还这么烫手...差点烫着我...幸亏你这药汤泼下来，浇湿了，不然可能焖出暗火，晚上烧起来就麻烦了...
药汤...恰好浇灭了暗火...避免了一场潜在的火灾...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意外的失明和打翻药碗，竟又在不经意间避免了一场灾祸。这诡异的气运，再次展现了它难以捉摸、福祸相依的特性。
温婉心中五味杂陈，更加茫然。
夜里，张家大娘特意带着小孙女来道谢，小姑娘已经活蹦乱跳，甜甜地喊着姐姐。
温婉摸索着握住小姑娘软糯的小手，心中既欣慰又酸楚。就在这时，她的指尖触碰到的瞬间，脑海中那片无尽的黑暗里，竟猛地闪过一幅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硝烟弥漫的战场...张大娘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断箭...小姑娘哭喊着奶奶，却被一个穿着异族服饰的骑兵狞笑着用长矛挑起...
啊！温婉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那...那是什么？！幻觉吗？！因为失明产生的幻象？！还是...？！
她突然想起秦土生白天的低语——干预命数、逆转生死...
难道...难道她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失去视觉...甚至...甚至能短暂地看到被干预者...未来的某种可能？！看到...他们原本该死的命运？！
这能力...太可怕了！
就在这时，她的窗棂被极轻地叩响了三下。
谁？温婉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尽管眼前一片漆黑）。
窗外沉默了片刻，一个压得极低的、略显别扭的少年声音传来：...是我。
是萧景琰？
...温婉没有回应，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一张折叠的小纸条从窗缝下被塞了进来。
...宫里...老太医的...一个古方...萧景琰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极其不自在，...说是对...急火攻心导致的...目不能视...或有效...你...试试...别告诉别人。
说完，脚步声便匆匆远去了。
温婉摸索着，捡起那张纸条。纸上似乎写着字，但她看不见。她紧紧攥着纸条，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萧景琰...他这是什么意思？示好？试探？还是真的关心？
这张太医院的古方，能治好这因等价交换而失去的视觉吗？
失明的恐惧、预见的惊骇、皇子的莫名示好...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本就混乱的心绪，更加纷乱如麻。
她的锦鲤体质，究竟会将她的命运，引向何方？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