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秦家小院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尴尬与对峙的冰冷。
萧景琰,这位昨日还被内侍称为小祖宗、身着锦缎的皇子,此刻正穿着一身不知从哪个箱底翻出来的、洗得发白还带着补丁的粗布短打,僵立在院子角落。他那张俊秀的脸上,血色尽失,嘴唇紧抿,眼神中交织着屈辱、愤怒和一种近乎崩溃的难以置信。
他的面前,放着两个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污秽不堪的木制马桶。而他的手中,被强行塞入了一根长长的、鬃毛粗硬、还沾着可疑污渍的竹制马桶刷。
苏红袖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眉头挑得老高,声音洪亮得半个山头都能听见:愣着干什么?等老娘给你唱曲儿助兴啊?从今儿起,这院里的脏活累活,都有你一份!洗不干净,不许吃饭!
萧景琰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粗糙的刷柄硌得他娇生惯养的手心生疼。他活了十几年,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在东宫,便是净房也熏着龙涎香,恭桶都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用一次便有专人清洗熏香,他连看一眼都觉得污秽!
我...我不...他试图反抗,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恶心而颤抖。
不什么不?苏红袖眼睛一瞪,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到了这儿,就别摆你那皇子谱!老娘管你以前是金枝玉叶还是玉皇大帝,到了这山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不干活,就饿着!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说完,她不再理会他,转身去忙活别的,仿佛只是安排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萧景琰僵在原地,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恶意。空气中弥漫的鸡屎味、猪食馊味,还有眼前这直冲脑门的恶臭...无不在挑战他忍耐的极限。他甚至能感觉到躲在厨房门后、窗户缝隙里投来的几道目光——有好奇,有漠然,甚至还有...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尤其是那个脸色苍白、昨天在窗后偷看的丫头!她此刻正抱着一捆柴火经过,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带着淡淡的嘲讽?
耻辱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挣扎了许久,腹中的饥饿感和现实的冰冷最终压倒了可怜的尊严。他深吸一口气(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仿佛奔赴刑场般,极其缓慢地、用两根手指捏着那马桶刷的末端,小心翼翼地靠近其中一个马桶。
这怎么下手?!
他脸色青白交错,胃里翻腾。犹豫再三,他忽然想起什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从怀里(那件华贵的锦袍早已被苏红袖扒下收走了,但贴身的一些小物件还在)掏出一方素净却用金丝线绣着暗纹的软帕。这是他平日用来净手或掩口的。
如获至宝!他赶紧将帕子仔细叠好,垫在握刷子的手上,隔开那粗糙的柄和污渍,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无形的肮脏。动作依旧笨拙而抗拒,刷子在他手里像是有千斤重,每一次触碰马桶内壁都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噗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从旁边传来。
是秦家老二,秦水舟。他正蹲在屋檐下修理一个破筐,见状咧着嘴乐了:哟嗬!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贵人,刷个马桶都这么讲究!还自带香帕垫手呢?咋的,怕脏了您那金尊玉贵的手啊?
萧景琰的脸瞬间涨红,羞愤交加,恶狠狠地瞪了秦水舟一眼。
秦水舟却浑不在意,笑嘻嘻地走过来,趁萧景琰不备,一把将他垫手的金丝帕抽走!
还给我!萧景琰急了,那帕子虽不值钱,却是母妃留下的少数遗物之一!
这料子不错,吸水性好,正好给我当抹布擦桌子!谢了啊!秦水舟将帕子胡乱塞进怀里,拍拍屁股走了,留下萧景琰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失去了最后的屏障,萧景琰不得不徒手握住那冰冷粗糙、沾满污水的刷柄。黏腻恶心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差点当场吐出来。
强忍着翻江倒海的胃,他屏住呼吸,开始机械地、毫无章法地刷洗。动作生疏得可笑,污水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溅到了他的裤脚和脸上。
他哪里干过这个?在东宫,净房都熏着
这...这污秽之物...在东宫,净房都是每日用苏合香、瑞脑香熏过三遍的...何至于此...他忍不住低声抱怨,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试图维持最后体面的自言自语。
然而,这话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话音刚落——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是秦惊蛰。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动的,只觉得后颈一紧,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天旋地转间,噗通一声巨响!冰冷的溪水瞬间淹没了他!
萧景琰猝不及防,被呛得连喝了好几口水,狼狈不堪地扑腾着爬起来,坐在及腰深的溪水里,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头发贴在额头上,不断滴着水,哪里还有半分皇子的仪态?
秦惊蛰站在岸边,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冰,声音毫无波澜:溪水没熏香。够清醒了吗?
萧景琰冻得嘴唇发紫,牙齿打颤,仰头看着岸上那个如同冰山般的少年,所有的委屈、愤怒、骄傲,在这一刻被冰冷的溪水彻底浇灭,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一丝...恐惧。
他明白了,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他皇子的身份,没有人会容忍他的娇气和抱怨。要么适应,要么...可能真的会死。
他默默地、颤抖着从溪水里爬上来,水淋淋地走回那个马桶边,捡起掉落的刷子,不再说话,也不再抱怨,开始埋头刷洗。动作依旧笨拙,却多了几分沉默的狠劲,仿佛跟那马桶有仇似的。
一下,两下...他用力地刷着,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发泄在这项卑微的劳动上。
或许是因为用力过猛,或许是因为那马桶本就年久失修——
咔嚓!
一声脆响!他手中的马桶刷,竟然一下子捅破了其中一个老旧马桶的底部木板!露出了里面黑黝黝的夹层!
萧景琰一愣,下意识地停住动作。
什么东西?马桶还有夹层?
他犹豫了一下,忍着恶心,凑近破口往里看去。只见夹层里似乎塞着一些防潮的油布和稻草。他用刷子柄小心翼翼地拨开杂物...
里面赫然露出了几个用厚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的物件!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直觉让他忘记了肮脏,伸手进去,将那几个油纸包掏了出来。
油纸包入手颇沉,保存得相当完好。他颤抖着手,撕开最外面一层已经有些发脆的油纸...
里面露出的,竟然是几封书信!
信纸已经泛黄,墨迹却依旧清晰。而当他的目光落在信纸末尾的落款和印章上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止!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那印章...是北方敌国北狄王庭的狼头徽记!而落款的那个名字...他曾在枢密院的密报上见过,是北狄手握重兵、极力主战的一位亲王!
而信中的内容,更是让他如坠冰窟!上面赫然写着...与太子殿下暗通款曲,约定何时何地佯败,输送何等军械粮草,事后如何瓜分边境州府...字字句句,皆是通敌叛国的铁证!
这...这怎么可能?!太子哥哥...竟然...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他!他拿着那几封信,如同拿着烧红的烙铁,手抖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虚弱的、略带嘲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呵,刷个马桶都能找出这等惊天线索,不愧是...天潢贵胄,运气都与众不同呢。
是温婉。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色依旧苍白,抱着胳膊,似乎准备去晾晒衣服,恰好目睹了他发现信件的一幕。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诮,眼神却复杂难辨。
萧景琰猛地回过神,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将信件死死攥紧,藏入怀中,猛地转过身,用从未有过的、凶狠警惕的目光瞪向温婉,厉声道:你胡说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那眼神,充满了属于皇家的戒备和冰冷,与方才刷马桶的狼狈判若两人。
温婉被他突如其来的凶狠瞪得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也冷下脸来,哼了一声,抱着木盆转身就走,懒得再理会他。
心里却暗自嘀咕:果然,皇家的人,没一个简单的。刚才那副可怜样子,怕是装出来的吧?
萧景琰死死盯着温婉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屋角,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手心已被冷汗浸透。他低头看了看那个破洞的马桶,又摸了摸怀中那几封滚烫的信件,心脏狂跳不止。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撞破了一个足以震动朝野、甚至引发血雨腥风的惊天秘密!
而这个秘密,竟然被藏在秦家一个肮脏破旧的马桶夹层里?!
这家人...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阳光照在他湿漉漉、沾着污水的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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