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的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在山谷间呼啸穿梭,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咽声。黑风谷深处,嶙峋的怪石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
秦家一行人早已埋伏在谷道两侧陡峭的山崖上,借着岩石和枯树的掩护,与黑暗融为一体。冰冷的岩石硌得人生疼,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但没人发出一丝声响,只有压抑的呼吸和偶尔牙齿打颤的轻响。
温婉紧挨着一块冰冷的巨石蹲着,身上裹着厚厚的旧棉袄,依旧冻得瑟瑟发抖。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弓,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腰间箭壶里,那三支金翎箭的箭羽在黑暗中隐约泛着异样的微光,如同烫手的山芋,让她心神不宁。她不明白萧景琰为何要这样做。
旁边的萧景琰状态更糟。他此刻正穿着一身不知苏红袖从哪个箱底翻出来的、颜色艳俗、缀着廉价亮片的粗布女装,头上还包着一块花里胡哨的头巾,脸上被秦土生用某种草药汁液胡乱抹了几道,看起来不伦不类,滑稽透顶。这是苏红袖一拍脑袋想出的“妙计”——用“落单村姑”吸引商队注意,方便靠近突袭。
萧景琰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浑身散发着屈辱和杀人的寒气。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若不是为了那批绝不能出关的弩机,他早就…
“来了!”趴在最前沿的秦惊蛰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只从牙缝里挤出极轻的两个字。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谷口方向,隐约传来了车轮碾过碎石的辘辘声、马蹄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一支打着灯笼的火把长龙正缓慢地向谷内移动。柳家的商队规模不小,押运的护卫看上去有二十多人,个个膀大腰圆,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峡谷。
“准备…”秦镇山低沉的声音如同耳语。
按照计划,萧景琰这个“诱饵”该出场了。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仿佛奔赴刑场,猛地一咬牙,从藏身处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扑倒在谷道中央,捏着嗓子,用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腔调尖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有狼!狼追我!”
商队立刻停了下来,护卫们警惕地握紧了兵器。一个头目模样的人举着火把上前几步,喝道:“什么人?!”
“俺…俺是前面李家村的…呜呜…走夜路遇到狼了…吓死俺了…”萧景琰把头埋低,肩膀耸动,假装哭泣,心里把秦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那头目借着火光打量了一下,见是个穿着花哨、哭哭啼啼的“村姑”,警惕心放下大半,不耐烦地挥挥手:“滚一边去!别挡道!”
“大哥行行好…让俺跟着队伍走吧…俺怕…”萧景琰继续演,拖延时间。
就在商队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
“动手!”秦镇山一声低吼!
“咻咻咻——!”秦惊蛰的黑箭如同索命的毒蛇,精准地射灭了队伍最前方和最后方的几只灯笼火把!谷内光线瞬间暗了大半!
“敌袭!结阵!”商队护卫头目反应极快,立刻大吼!
但已经晚了!
“吼——!此此此…此山是是我开!”秦铁柱按照事先背好的词,猛地从崖上跳下,拦在路中,挥舞着开山斧,想要吼出气势,结果一紧张,老毛病又犯了,结巴得厉害,听起来毫无威慑力,反而有点滑稽。
“树是是我栽!”另一侧,秦水舟也跟着跳下,接词倒是利索,但脸上憋着笑。
“要要要…”秦铁柱还在“要”个不停。
“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秦水舟赶紧帮大哥接上,自己却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说好的凶神恶煞的山匪气场,瞬间垮掉。
商队护卫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哄笑:“哪来的蠢贼?话都说不利索!兄弟们,宰了他们!”
眼看假戏要真做,秦镇山暗骂一声,也顾不得许多了,亲自带队冲了下去,刀光闪烁,瞬间与护卫战成一团!
苏红袖也没闲着,嘴里模仿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南疆土话,叽里呱啦地乱叫着,手里一根擀面杖舞得虎虎生风,专敲人关节要害,倒也放倒了好几个。
温婉躲在暗处,看得心惊肉跳,手心全是汗。她看到萧景琰早已扯掉头巾,捡起一把刀,身手矫健地加入了战团,那身可笑的女装在他凌厉的刀法下,显得格外诡异。
混战中,秦土生看准时机,猛地朝商队人群中扔出几个小药囊!
“噗!”药囊炸开,弥漫出淡黄色的烟雾!
“小心毒烟!”商队有人惊呼,纷纷掩住口鼻!
然而——
“咳咳咳!阿嚏!老五!你他娘的解药呢?!先给我们啊!”秦铁柱离得近,吸了一口,顿时眼泪鼻涕横流,狂打喷嚏,斧头都差点拿不稳。
“哎哟!我的眼睛!”秦水舟也被误伤,视线模糊,差点撞到秦镇山的刀口上。
“……”秦惊蛰默默拉远了距离。
秦家自己人先被放倒了好几个,场面更加混乱搞笑。
商队护卫见状,更是笑得东倒西歪,以为来了群乌合之众,攻势更猛。
“一群废物!”秦镇山气得大骂,手下刀势更狠,几乎是一刀一个,迅速清理着护卫。秦惊蛰的冷箭也精准点杀,很快控制了局面。
温婉看着这鸡飞狗跳、笑料百出的“打劫”现场,紧张的心情莫名放松了些,甚至有点想笑。这家人…真是…
战斗很快结束。商队护卫非死即伤,剩下的几个见势不妙,跪地求饶。
“搜!”秦镇山下令。
秦家兄弟立刻开始搜查车队。很快,他们在一辆看似运着普通铁犁、锄头的货车底层,发现了夹带的私货——几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木箱。
撬开箱子,里面果然是打磨精细、闪着寒光的金属构件,结构复杂,绝非农具!正是那批弩机部件!
“找到了!”秦铁柱瓮声瓮气地道。
“还有别的!”细心的秦水舟在另一个装普通货物的箱子里,发现了一个暗格。打开暗格,里面并没有金银财宝,而是放着两样奇怪的东西。
一件是一幅卷轴。展开一看,是半幅工笔画像。画中是一位穿着素雅、气质温婉柔美的年轻女子,眉眼如画,唇角含笑,竟与温婉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画像被人从中间撕开,只剩下了半幅。
画像的背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刺眼的小字——“极品药引,温氏婉玉”。
温氏婉玉!温婉的姑姑!萧景琰的生母!
“药引”?!这两个字如同钢针,狠狠刺入温婉和萧景琰的心中!让他们瞬间血液冻结!
另一件东西,则是一个让所有人瞳孔收缩的物件——一个与他们从傀儡“弟妹”脖子上发现的、一模一样的暗沉金属环!上面同样刻着细小的编号!
画像!金属环!
这两样东西的出现,如同沉重的巨石,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太子一党,不仅通敌卖国,用温婉的母亲试药,甚至…连早已死去的温婉玉都不放过?!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炼制什么样的“药”需要用到“药引”?!这金属环又代表着什么?!
胜利的轻松感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愤怒。
“撤!”秦镇山脸色阴沉如水,将画像和金属环小心收好,果断下令。此地不宜久留。
众人迅速清理现场,将弩机部件重新封装,准备带走。伤员和尸体则被拖到路边草丛简单掩盖。
慌乱中,无人注意到,萧景琰在协助搬运时,腰间箭壶的壶口挂到了车辕上的一处凸起——
“哐当。”
一声轻微的脆响。
一支金光闪闪、与众不同的长箭,从箭壶中滑落,掉在了混杂着血迹和泥土的车辙旁。
萧景琰毫无察觉,跟着众人,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峡谷之中。
寒风依旧呼啸,吹动着血腥味和散落的货物。
过了许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块巨石后闪出,小心翼翼地摸到车队残骸处。他穿着柳家护卫的衣服,却显然在刚才的混乱中躲过一劫。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快速地在几具尸体和货物间翻找着什么。忽然,他的目光被车辙边那点不合时宜的金色反光吸引。
他蹲下身,捡起那支箭。当他的手指触摸到那独特的暗金色箭羽和箭杆上那道细微的皇家制式标记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秦家人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极度震惊和一丝诡异的了然。他迅速将金翎箭揣入怀中,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向着帝都方向狂奔而去。
山谷重归寂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有那支遗落的金翎箭,如同一个沉默的告密者,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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