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谷劫道后的第三天，秦家小院的气氛依旧凝重。那半幅画像和冰冷的金属环如同两片沉重的阴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温婉更是时常对着窗外发呆，姑姑温婉玉那温柔的面容和“药引”二字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萧景琰也变得异常沉默，眼神深处压抑着风暴，偶尔看向温婉的目光复杂难辨，不知是在透过她看谁的影子。
就在这压抑的午后，毫无征兆地，温婉病倒了。
前一刻她还在灶膛边帮着添柴，后一刻突然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倒，额头重重磕在门槛上，瞬间红肿起来。
“婉丫头！”苏红袖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起她。
入手一片滚烫！温婉脸颊绯红，呼吸急促，双眼紧闭，嘴唇干裂，已然烧得人事不省。
“怎么突然烧成这样？！”苏红袖急了，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老五！快来看看！”
秦土生被喊来，搭脉片刻，眉头紧锁：“脉象浮紧洪大，邪热内盛…像是急症风寒入里化热，但又有点…不对劲…”
他翻看温婉的眼皮，试了试她颈后的温度，脸色更加疑惑：“烧得太急太猛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催发出来一样…”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温婉抬到床上，用冷毛巾敷额，秦土生又赶紧去配退烧的汤药。
然而，温婉的高烧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愈演愈烈。她开始陷入昏迷，浑身滚烫，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和模糊不清的呓语。
“冷…好冷…水…”她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热…好热…烧起来了…”下一刻她又开始踢蹬被子，烦躁不安。
秦镇山和几个儿子都围在床边，面色沉重。萧景琰站在稍远些的角落，拳头紧握，眼神焦灼地盯着床上那个脆弱的身影。
“…谷…谷底…”温婉的呓语忽然变得清晰了一些，破碎而急切，“…有…有孩子…哭…”
众人一愣。
“孩子？什么孩子？”秦铁柱挠挠头。
“…冷…水…快…”温婉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正亲身经历着某种极致的痛苦和恐惧，“…救…救她…不然…会死…”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着床单，指节泛白，仿佛在抵抗着什么，又像是在拼命求救。
“她在说什么胡话？”秦水舟皱眉。
秦镇山目光锐利，沉声道：“不像是胡话…更像…是某种感应？”
就在这时——
“嗷呜——！”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低沉而急促的虎啸！是那头白虎！它的啸声不同于以往的威严或警告，反而带着一种明显的焦躁和…催促？
啸声一声接一声，persistentandurgent，仿佛在指引着什么方向。
秦镇山猛地站起身：“惊蛰，老五，跟我出去看看！老大老四守着！”
他带着秦惊蛰和秦土生快步冲出院子。萧景琰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只见那头巨大的白虎正焦躁地在院门外徘徊，看到他们出来，立刻低吼一声，转身朝着后山的方向跑去，跑出几步又回头看看他们，示意跟上。
“跟上去！”秦镇山毫不犹豫。
白虎引着他们，一路疾行，绕过崎岖的山路，最终停在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极其隐蔽的陡峭山涧上方。涧底深不见底，隐约传来潺潺的水声，以及…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真的有孩子？！
秦惊蛰二话不说，立刻放下绳索，敏捷地攀援而下。秦镇山和秦土生、萧景琰在上面紧张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下方传来秦惊蛰低沉的声音：“找到了！是个小女孩！还活着！伤得很重！”
又过了艰难的半个时辰，秦惊蛰终于背着一个小女孩艰难地爬了上来。
那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早已被刮得破烂不堪、却仍能看出用料极其考究的异族服饰——绣着繁复的雄鹰图腾的锦缎小袄，镶着雪白狐裘的领子，脚上一只靴子不见了，露出冻得青紫的小脚。她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呼吸微弱，额角有一处磕破的伤口，鲜血已经凝固。最严重的是她的右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已经骨折。她似乎是从极高的地方摔落，侥幸被树枝缓冲，才捡回一条命，但也已奄奄一息。
“这衣着…不是我们中原人…”秦土生检查了一下，脸色微变，“看这图腾…像是…北狄王庭的纹样！”
北狄人？！还是个小女孩？穿着如此华贵？怎么会出现在这深山里？还摔成重伤？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北狄！刚刚劫了他们的弩机，现在又要救他们的人？而且还是个小女孩？这…
秦镇山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小女孩苍白却难掩精致轮廓的脸庞，又摸了摸她冰凉的颈动脉，眉头拧成了死结。
“爹，怎么办？”秦铁柱看着那气息微弱的小女孩，有些不忍，“救…还是不救？”
“救？”秦土生冷笑一声，语气阴郁，“救了她，算不算干预命数？婉丫头那边…代价还没显出来呢！这次又会折损什么？谁知道救活的是恩人还是仇人？”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每个人头上。温婉那诡异的“等价交换”能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们投鼠忌器。救一个敌国的小女孩，会引发什么样的反噬？谁也无法预料。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红袖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她拨开众人，蹲下身，粗糙的手摸了摸小女孩冰凉的额头，又看了看她折断的腿，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斩钉截铁地道：
“先救！管她是谁家的崽，眼看要咽气了，不能见死不救！大不了…”她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却平淡无波，“…救活了问清楚，要是仇家，再杀也不迟。”
众人：“…”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让人觉得…这“再杀”的可能性似乎还挺大。
秦镇山看了妻子一眼，重重点头：“就这么办！老五，尽力救！老大，背回去！动作轻点！”
一行人匆匆将小女孩带回秦家。秦土生立刻拿出看家本领，接骨、止血、敷药、施针…又撬开她的牙关，灌下了吊命的参汤。苏红袖则烧了热水，小心地擦去她身上的血污和泥泞。
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小女孩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一些，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命总算暂时保住了。
而就在这时，里屋一直高烧不退、呓语不断的温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安静了下来。额头的温度开始缓缓下降，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她掌心的滚烫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微的、冰凉的刺痒感。
她无意识地摊开手掌。
只见在她右手掌心原本光滑的肌肤上，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了几道极其细微的、如同墨线勾勒般的、扭曲诡异的黑色纹路！那纹路若隐若现，仿佛是从皮肤深处透出来的，带着一种不祥的冰冷气息，与她之前石化的感觉截然不同。
仿佛…将她从那个北狄小女孩身上吸纳而来的重伤、寒气、痛苦…具象化地烙印了下来？
这就是…这次“祈愿救人”的代价？
无人察觉这细微的变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刚刚脱离危险期的北狄小女孩身上。
又过了一日，温婉的高烧彻底退了，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已能下床走动。她听说了救回一个小女孩的事情，心中那股莫名的焦灼和紧迫感也随之消失，印证了那果然是她能力触发后的“强制任务”。
她走到外间，看到床上那个依旧昏睡、却脸色红润了许多的小女孩，心情复杂难言。这就是她付出未知代价救回来的人？一个敌国的孩子？
傍晚时分，在汤药和秦土生银针的刺激下，小女孩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如同雪山湖泊般清澈湛蓝的眸子，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情。眼中先是充满了茫然和恐惧，待看清周围陌生的环境和一群陌生的人后，恐惧更甚，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别怕，孩子，你受伤了，是我们救了你。”苏红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递过去一碗温水。
小女孩警惕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周围几个身材高大、面色冷峻的男人（尤其是面无表情的秦惊蛰和眼神阴郁的秦土生），小脸吓得煞白，不敢接碗。
温婉见状，心中微软，走上前，接过碗，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轻声道：“喝点水吧，你昏睡很久了。”
或许是同性带来的些许安全感，或许是温婉的语气确实温柔，小女孩迟疑了一下，终于小心翼翼地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一碗温水下肚，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她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站在稍远处的萧景琰身上。
萧景琰穿着虽然旧却难掩矜贵气质的常服，面容俊秀，与周围这些山野猎户气质迥异。
小女孩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用带着浓重北狄口音、却意外流利的官话，怯生生地、试探性地问出了一句话：
“你们…好心的中原人…你们…认识我的皇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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