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小院尚未从温婉失控伤人和秦惊蛰毒血曝光的惊涛骇浪中完全平复,新的风暴便已接踵而至。
这日晌午,天色阴沉得如同灌了铅。一队约莫十人的“钦差仪仗”,打着明黄色的龙旗,浩浩荡荡却又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仓促和违和感,出现在了秦家院门外。
为首的是一名面白无须、嗓音尖细、穿着四品宦官服饰的中年人,他手持一卷明黄绸缎的卷轴,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的高傲和怜悯混杂的神情。
“秦镇山接旨——”他拉长了音调,声音刺耳地划破了山林的寂静。
秦家众人闻声而出,看到这阵仗,脸色都沉了下来。经历了官兵搜山和银铃刺客,他们对任何打着官方旗号的人都充满了极致的警惕。
秦镇山站在最前方,并未下跪,只是沉声道:“何处旨意?何人签发?”
那宦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也没强求跪拜,毕竟对方是“将死之人”。他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前骠骑将军秦镇山,虽负冤屈,然拥兵自重,隐匿山野,屡抗王师,罪同谋逆。朕念其旧功,体恤其情,然国法如山,不容私情。今太子元启,倒行逆施,证据确凿,然其势大根深,朕深居九重,投鼠忌器…特予尔等戴罪立功之机…尔需…”
圣旨的文辞骈四俪六,但核心意思却如同毒蛇的獠牙,冰冷而恶毒地展露出来——
皇帝承认了秦家的冤屈,也知道了太子的罪行,但他自称被太子势力架空,无力直接铲除。因此,他要求秦镇山率领全家,以“负荆请罪”的名义,主动向太子投降,并以全家性命作为“苦肉计”的筹码,换取太子的信任和松懈,最终由皇帝安排在太子身边的“后手”趁机发难,一举拿下太子!
而皇帝承诺的,仅仅是在事成之后,“追封”秦家满门忠烈,以示哀荣。
用秦家上下所有人的命,去换一个扳倒太子的机会和死后虚无缥缈的“追封”!
这哪里是圣旨?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是让秦家自己走进鬼门关的判决书!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秦铁柱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秦水舟眯起了眼睛,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秦惊蛰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宦官。秦土生阴郁的脸上满是讥讽。苏红袖紧紧攥住了拳头。
温婉和萧景琰更是心中巨震,难以置信!皇帝…竟然如此冷血无情?!要用他臣子全家的性命来铺路?!
“放你娘的狗屁!”秦铁柱第一个忍不住,怒吼出声,“老子不信!皇上怎么可能下这种旨意?!让我们全家去送死?!!”
那宦官被吼得后退一步,尖声道:“放肆!此乃陛下亲笔所书,加盖玉玺!岂容你质疑?!陛下亦有难处!尔等身为臣子,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乃莫大荣光!”
“荣光你祖宗!”秦铁柱目眦欲裂,就要冲上去。
“老大!”秦镇山低喝一声,制止了他。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神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愤怒、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他死死盯着那卷圣旨,声音嘶哑:“圣旨…给我看看。”
宦官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惧怕秦镇山的气势,但还是将圣旨递了过去,强调道:“陛下密旨,阅后即焚,不可外传!”
秦镇山接过圣旨,展开,目光死死落在末尾那方鲜红的玉玺印鉴上!
印鉴清晰、规整、威严,无论是字体、布局还是朱砂色泽,都与他记忆中真正的玉玺一般无二!几乎…看不出破绽!
难道…难道陛下真的…如此绝情?!兔死狗烹?!要用他全家的血来染红他的龙椅?!
一股冰冷的绝望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席卷了秦镇山!他猛地攥紧圣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臂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该死的旨意撕得粉碎!
“镇山!”苏红袖忽然上前一步,按住了他颤抖的手臂。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眼神却异常冷静。她低声道:“印…给我仔细看看。”
秦镇山深吸一口气,将圣旨递给她。
苏红袖接过圣旨,并未去看文字内容,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方玉玺印上。她的目光锐利如针,一寸寸地扫过印鉴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转折,每一个细微的墨色浓淡…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她。
那宦官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许久,苏红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印鉴右下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仿佛天然形成的朱砂细微晕染点上。
她伸出指尖,轻轻触摸了一下那个点,随即又快速翻到圣旨背面,对着光仔细查看…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假的。”她抬起头,声音清晰而肯定,打破了死寂。
“什么?!”众人一惊。
“印是高手仿的,几乎乱真。”苏红袖冷冷地看向那脸色微变的宦官,“但仿印的人忘了…或者说根本不知道…太祖皇帝当年命人雕刻此玺时,曾在‘天’字右下角暗藏了一个极细微的、如同针尖大小的‘炎’字暗记,以此纪念当年起兵的‘赤焰军’。真印盖出,墨重之处,背面对应位置会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略硬的凸起。而这个…”
她将圣旨背面展示给秦镇山看,指尖点着一处:“…光滑平整,什么都没有。是假的。”
赤焰军!暗记!
秦镇山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瞬间明白了!这是太子的离间计!伪造圣旨,假借皇帝之名,逼他们去送死!甚至不惜用上“赤焰军”这个他们心中永远的痛和禁忌来加深刺激!其心可诛!
“好!好一个太子!好毒辣的计策!”秦镇山怒极反笑,声音如同寒冬冰裂,“想让我们自相残杀?想让我们恨上陛下?做梦!”
他猛地一把夺过圣旨,双臂用力——
“嘶啦——!!!”
那卷明黄的绸缎,被他硬生生撕成了两半!随手扔在地上!
“滚!”他对着那吓得面无人色的宦官厉声喝道,“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点伎俩,骗不了我秦镇山!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那宦官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带着仪仗队仓皇逃离,连地上的碎圣旨都顾不上捡。
院子里的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虽然识破了阴谋,但太子之毒、手段之狠,依旧让人心寒。
“现在怎么办?”秦水舟皱眉道,“太子一计不成,定然还有后手。”
一直沉默的温婉,忽然开口道:“或许…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众人目光看向她。
温婉深吸一口气,道:“太子想看到我们内讧,想看到我们绝望…那我们…就演给他看。爹,我们可以假装被圣旨逼得走投无路,家庭分裂,甚至…我可以‘大义灭亲’,绑了您…去向太子‘投诚’…”
“什么?!”秦铁柱失声。
“假意投诚?”秦镇山目光一闪。
“是。”温婉点头,眼神坚定,“这是接近太子最好的机会!他以为我们穷途末路,必然放松警惕!只要我们计划周密,里应外合,未必不能…一击必中!”
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近乎疯狂!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众人陷入沉思,权衡着利弊。
就在这时,细心的秦水舟捡起了地上被撕碎的圣旨,无意中翻到背面,忽然“咦”了一声。
“这背面…有些地方…好像沾过什么东西?”他指着几处不易察觉的、略微光滑反光的细微痕迹,“像是…蜡痕?”
蜡痕?圣旨背面怎么会有蜡痕?
秦土生接过碎片,仔细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脸色微变:“是蜂蜡…而且…这痕迹的走向…像是…有人用蜡拓印过什么东西?”
拓印?众人心中猛地一凛!难道这假圣旨…是利用真正的、盖有玉玺的诏书,用蜂蜡拓印下印鉴轮廓,再依样仿刻伪造的?!所以才能如此逼真,连苏红袖都需要仔细辨认暗记才能识破?
太子…竟然能拿到真正的空白诏书甚至盖印诏书?!他的手,已经伸得如此之深了吗?!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计划初步定下,但需要周密的准备和安排。气氛依旧凝重。
然而,就在行动前夜,众人准备各自休息、养精蓄锐之时——
“不好了!殿下不见了!”负责留意萧景琰的秦水舟突然急匆匆地跑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在他屋里发现的!”
纸条上只有龙飞凤舞、带着一丝决绝的三个字——
“取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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